第4章
话说扎斯特罗奇这一边——他和乌戈在荒野上散步到很晚,回来后,惊讶地发现农舍里没有灯光。他来到了门前,重重地敲门,但没人应答。“真是怪了!”扎斯特罗奇大声说着,一脚把门踹开。他走进农舍,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四处查看之后,他发现贝尔纳多躺在楼梯脚,如同死了一般。扎斯特罗奇走过去,把贝尔纳多从地上扶起来:他仍在昏迷中,但马上就醒了过来。
贝尔纳多的诧异惊奇很快消散,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么!”扎斯特罗奇打断他,“维瑞奇跑了!见鬼!小子,你罪当即刻处死;但现在我还用得着你的小命。起来,马上去罗森海姆[1],去那里的旅店把我的马带三匹过来!快点儿!滚!”
贝尔纳多哆嗦着起来,听从扎斯特罗奇的命令,迅速穿过旷野,朝着北面半里格[2]之外的罗森海姆村奔去。
他走之后,扎斯特罗奇仍是怒不可遏,几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在农舍里来回快步走动,有时还低声自言自语。内心深处的情绪从他眼中闪现,紧锁的眉头也很是可怕。
“剜出他的心脏,让我的匕首尝尝那血腥味怎么样,先生!”乌戈说,“我敢肯定您很快会抓到他的,到时候我们就结果了他。”
“乌戈,”扎斯特罗奇说,“你是我的朋友,你给我的建议很好。但不行!他绝对不能死。——啊!是什么可怕的枷锁把我束缚在牢笼之中,我真是愚蠢至极——乌戈!他必须死!必须在无比惨烈的折磨中死去。我要听从命运的安排:我要尝尽复仇的滋味,因为它比生命还要甜美:即使要与他同归于尽,即使要接受罪行的惩罚而即刻陷入永恒的折磨,我也会从他毁灭时的甜美回忆中咀嚼更多的快乐。噢!但愿能永远地毁灭他!”
马蹄声传来,贝尔纳多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思考,他们立刻上了马;烈马载着他们飞快奔过荒野。
很快,没过多久,扎斯特罗奇和他的同伙穿过了平原。他们选了和维瑞奇同样的路,经过维瑞奇休息过的松树林后,又继续匆匆向前。
将要昏厥的马几乎已经无法承载罪恶的主人。直到离开松树林,都没有人说一句话。
贝尔纳多的马疲劳过度,趴伏在地上;扎斯特罗奇的马也没有好多少——他们停下了。
“什么!”扎斯特罗奇说,“难道咱们只能放弃搜寻吗!啊!恐怕只能这样,咱们的马一步都走不动了,该死的马!
“那么咱们徒步追。维瑞奇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完成正义的复仇。”
扎斯特罗奇这样说着,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复仇之火;他迈着飞快的步伐,朝着荒野南边行进。
晨光终于降临,然而恶徒们寻找维瑞奇的努力仍未见成效。在饥饿、口渴、疲劳的共同折磨下,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追赶,时不时躺在石地上休息。
“这床可真是太不舒服了,先生。”乌戈咕哝着抱怨。
扎斯特罗奇满脑子只想着仇恨,并未理会乌戈,焦躁的复仇欲望又一次让他振奋起来。他从地上起来,低声诅咒着他无辜的报复对象,继续赶路。晨光掠过,白昼逝去,夜晚即将来临。灌木丛中的野生浆果并不足以减轻他们的饥饿感;水塘中微咸的水让他们更加口渴,可也只有这样的水可喝。他们看到远处有一片树林。“那里很像是维瑞奇躲避的地方,天气这么热,他一定和我们一样想要休息。”贝尔纳多说。“说的得没错。”扎斯特罗奇回答,于是朝着树林走去。很快他们便到达了树林边缘:这并非一片树林,而是一座广袤的森林,一直向南延伸到沙夫豪森[3]。他们走进了森林。
头上的高树为他们遮挡了正午的烈日,树木之下的岸床布满青苔,仿佛在欢迎他们在此休息。然而扎斯特罗奇完全没有留意到如此美景,只是急忙搜查每个可能成为维瑞奇庇护所的地方。
他所有的搜寻都没有结果,努力也都成了徒劳。尽管饿得虚弱无力,行动使他疲惫不堪,又几乎栽倒在草地上,他的意志仍战胜了肉体的辛苦疲劳。因为有复仇的欲望鼓舞,他不知疲倦。
尽管乌戈和贝尔纳多这两位杀手都很强壮,却还是难以承受这极度的疲惫,晕倒在地上。
太阳开始西沉,最终落到西面山峰之下;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森林顶端的色彩变得淡薄,黑夜的阴影很快厚重而模糊起来。
扎斯特罗奇在一棵枯萎腐烂的橡树树桩上坐了一会儿。
天空宁静清澈,蓝色的天幕上繁星璀璨;高耸的林木顶端,枝叶在晚风中哀伤地摇曳;月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枝桠晃动,在黑暗的林下灌木映出模糊可疑的阴影。
乌戈和贝尔纳多,招架不住麻木力竭,瘫倒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休息。
风景如此美丽,最适合让人们回忆起过去生活中的快乐,并带着纯真的热情展望未来。而扎斯特罗奇的残忍灵魂却与这一切格格不入:他时而被复仇的欲望鼓动,时而被懊悔苦闷侵扰,时而又受控于盛怒。这情绪源自他毫无快乐的过去,也预示着毫无幸福的未来。
扎斯特罗奇坐了一会儿,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思绪里;尽管良知在某一瞬间把他过去的生命描绘成恐怖凄惨的画面,他的心却又一次因为无比狂热的仇恨变得冷酷无情;然后,想象着永不满足的复仇情形,他匆忙起身,走向乌戈和贝尔纳多,继续赶路。
这一夜风平浪静:苍穹之上星空闪耀,万里无云;苍穹之下,夜色宁静,没有一丝风引起涟漪。
扎斯特罗奇、乌戈和贝尔纳多进到森林里。他们一直没有食物果腹,仅是在路上吃了些野浆果,于是急切地想要找到一家农舍,说不定能在那儿得到食物。深深的沉默笼罩着他们,一度无人打破这气氛。
“那是什么?”扎斯特罗奇惊呼。他看见一座宏大雄伟的建筑,城垛在高耸的树木之上若隐若现。那是一座哥特式风格的建筑,而且看起来像是有人居住。
它尖尖的窗扉高高伸向天空,格构装饰被皎洁的月光镀上一层银色,与下方拱顶的黑暗阴影形成鲜明对比。一条宽大的门廊突伸出来,他们朝那门廊行去,试图打开大门。
窗扉一侧的一扇开窗吸引了扎斯特罗奇的注意力:“咱们从那儿进。”他们走了进去,来到一间有很多窗户的宽敞大厅。里面的一切都布置得奢华无比,富丽堂皇。房间里有四张古老巨大的沙发供人们休息。
一张桌子摆放在一扇窗旁边,上面有一个杯子,杯子旁放了一张纸。
扎斯特罗奇经过时,不经意地拿起纸片。他走到窗前,看到上面写着“致劳伦蒂尼女伯爵”,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这并非是幻觉,因为纸上仍清楚写着劳伦蒂尼女伯爵的名字。他急忙展开信,其内容无关紧要,但让他确信这里一定就是玛蒂尔达说过的她已搬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