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孤雁儿

李清照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游春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赏析]

建炎初年，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病逝，剩下她独自一人流落在人地生疏的江南，心情异常凄苦。大概在建炎某年的春天，梅蕊初绽，作者睹物思人，写下了这首词。

上半阕起二句云：“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开门见山，倾诉寡居之苦。在宋人词作中，这种陈设大都表现凄凉情怠情景。如无名氏《春光好》云：“小藤床，随意横。”朱孰儒《念奴娇》云：“照我藤床凉似水。”此词意境与之相似：一榻横陈，日高方起，正是孤寂无聊的写照。以下二句，承“无佳思”句意，进一步描写词人凄苦情怀。“沉香断续玉炉寒”，此时室内再无别人，唯有时断时续的香烟以及香烟灭了的玉炉陪着她。一“寒”字更突出了环境的凄冷与心境之悲苦。

正当词人凄清寂寞之际，窗外传来一阵阵悠扬的乐曲，词人情绪似为之一扬。“梅心惊破”一语，似更为奇警，不仅说明词人在语言的运用上有所发展，而且显示出她在感情上曾被激起一刹那的波澜，这就是对赵明诚的忆念，然而意思很含蓄。正因有了这一歇拍，词就自然地过渡到下阕。

下阕正面抒写悼念亡夫之情，词境虽由晴而雨，然而跌宕之中意脉不断。“小风”二句，将外境与内心融为一体。门外细雨潇潇，下个不停；门内词人枯坐，泪下千行。“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点明主旨：意在怀念丈夫。“吹箫人去”用的是秦穆公女弄玉与其夫萧史的典故，见《列仙传》。这里的“吹箫人”是说萧史，比拟赵明诚。明诚既逝，人去楼空，纵有梅花好景，又有谁与她倚阑同赏呢？词人回想当年循城远览，踏雪寻诗的情景，怎不为之怆然！于是词中就迸出结尾三句。

结尾三句化用陆凯赠梅与范晔的故事，表达了深重的哀思。陆凯当年思念远在长安的友人范晔，曾折下梅花赋诗以赠。可是词人今天折下梅花，找遍人间天上，四处茫茫，没有一人可供寄赠。“人间天上”一语，写尽了寻寻觅觅之情：“没个人堪寄”，写尽了怅然若失之感。全词至此，嘎然而止，而一曲哀音，犹自盘绕心间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