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叠金丝糕
孟小梳坐在枝头瞧了一阵,见那马车驶入一个山洞,半天没有出来。
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她顿觉有些无趣,心想,难道今夜就睡在这树上不成?看来只能和李狗蛋挤一挤了,他睡地,本师父睡床。
弹了弹身上的灰尘,身形一动,悄悄落地,未惊起半点尘埃。这身体较前世更加瘦弱,力气练不大,轻功却是了得,遇到高手,即便打不过也能逃之夭夭。
三步并作两步,离了那些官兵的视线,她顺手在路边的土壤潮湿处,采了几株枯叶草,掐碎了抹在脸上。乱臣贼子的罪名可不小,好不容易在这孟山脚下安身,若是被人认了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一会儿,行至了赵婶家门前,一身粉衣的赵菱菱,正坐在门槛上剥菱角,酱色的菱角衬得那双葇荑十分白嫩,纤巧的手指,灵活的动作,尤其嘴角还隐约挂着一丝甜甜笑容,真真是我见犹怜,看得孟小梳一阵愣神。
剥完最后一颗,赵菱菱终于惊觉身旁有人,抬头一看,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是你?”
“放心,我只是路过,不是来借宿的。”孟小梳说着,抬脚就要走。
“等等!”赵菱菱“噌”地站起身,“自从云飞天来了之后,官府就查得严了,你还是住我家吧,免得被当做歹人抓了去。”
孟小梳并不是个容易惊讶的人,此刻却是忍不住高高挑起了眉毛——螃蟹关云长马铃薯、梁朝伟奥特曼牛仔裤,这女人难道被灵魂附体了?
“你来不来,不来我可关门了!”赵菱菱杏眼一瞪,没好气地说。
明知她心里有鬼,孟小梳还是笑纳了她的“好意”:“正巧我无处可去,那就住你家吧。”
赵菱菱提起地上的篮子走在前头,朝她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进了院子,孟小梳听见赵婶和赵叔在屋里头高高兴兴地说着话,当然,也可以说是赵婶一个人在高高兴兴地说着话,赵叔的语气则一直是木讷且疑惑的。
“听说那个九公子啊,是看中了我家菱菱,才开口要段知府放人的!”这是赵婶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她此刻定是喜上眉梢。
也不知是段泰没告诉他们,自己是九公子的“救命恩人”,还是他们明明晓得,却假装不晓得。孟小梳漫不经心地猜测着。
“有这等事?”赵叔显然有些不敢相信,“是谁告诉你的?我明明听说是孟姑娘……”
“什么叫‘有这等事’?这还用说吗!”事实证明赵婶是知道的,见丈夫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就戳破了自己飘飘然的美梦,她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眨眼就尖锐起来,“我可真真是命苦啊,嫁了你这个窝囊东西!好不容易女儿有出息了,你却要在这里叽叽咕咕,难道女儿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你心里不高兴?还是你想让女儿跟我一样,嫁个又穷又没本事的窝囊废,过一辈子苦日子……”
赵叔艰难地蠕动了几下嘴唇,没有吭声,一张又黑又皱的脸,顿时更黑更皱了,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闷闷地喝了起来。
赵婶一口气终于用尽,正要换口气继续哭诉,忽然瞧见屋里多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你来干什么?”她气急败坏地吼道。
眼看着下一句就是“给我滚出去”,赵菱菱急急上前掐了她一把:“娘,是我让她进来的,她往后就住在这里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孟小梳有九公子撑腰。赵菱菱不傻,她知道,即便自己将孟小梳赶出去,也是白费力气,恐怕还会使得九公子与孟小梳之间更进一步。倒不如把这人留在家中,看不顺眼就揉圆搓扁,岂不快哉?
凑在赵婶耳边小声解释了一通,赵婶才明白了这层意思,点了点头,算是默许,看向孟小梳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敌意。
孟小梳对这等一心想要嫁女求荣的人表示鄙夷,女人当自强,才不要做没有尊严的米虫。不过有尊严的米虫,还是可以做的……
当夜,赵菱菱皮笑肉不笑地拿了一铺半新的被褥来,将孟小梳那硬如石头的铺盖给换了。
熄了油灯,孟小梳躺在床上发愣。
原本,她以为当了那几件从段泰家顺来的首饰,就能买些砖瓦,在玲珑空间里盖间小屋,哪晓得段泰这老鬼聪明得很,给她的首饰都是看起来鲜亮,实则值不了几个钱的,当掉后只够买点菜种,哪里盖得起房?
如今孟山又莫名其妙地被封了,自己该如何弄钱?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前世刀口舔血、居无定所,今生又沦为罪臣之女,流落到这牛村。漂泊两世,她到底想有亩三分地,过几天安稳日子。待报仇雪恨之后,还能种种菜,养养鸡鸭。
上一世,她早早地失去了母亲,父亲再娶,将四岁的她遗弃在大街上。这一世,她是孟家嫡长女,爹爹疼、奶奶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之前没有的,可谓全部都得着了,可惜这一切在穿越之后的第三日就烟消云散。
她还记得,这一世的父亲,在外头瞧见新奇吃食,总爱带些回来,亲手摆在她房中的梨木桌上,尽管她早已不再是年幼的小馋虫。一日,丞相大人举办五十寿宴,父亲瞧见桌上有种形似芙蓉的点心,做得颇为精致不说,那味道也是上佳,绝对是外头买不到的,就向丞相开口索要了一些,带回家给孟小梳尝了尝鲜。结果因此此事,被人或善意、或不善地取笑了好一阵,他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丢脸。
孟小梳怎也不信,这样的人,会像圣旨中所说的那样“密谋造反”!
初次见识到权谋之争的她,直到传来父亲、兄长被斩首的消息,还愣愣地坐在房中,目不转睛地看着梨木桌上那碟金丝糕。奉旨抄家的官兵破门而入,恰好瞧见她将满满一盘糕点,囫囵塞进嘴里的场景。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孟家大小姐疯了!”
扭头看着一张张或诧异、或鄙夷的陌生面孔,孟小梳笑得满脸温热。他们如何晓得,自己并没有疯,而是清醒地明白过来,世间唯一一个将她当成小馋虫,捧在手心里的人,此生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日的金丝糕甜腻无比,却无端令喉头涌起浓浓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