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脸
满足的性爱过后,他把胳膊轻轻地搭在燕子身上。三分钟之内,他便会发出细微的鼾声。
六十秒后,燕子突然问他:“你真的是我丈夫吗?”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
燕子没有再说话。
但从那晚之后,他开始发现妻子不对劲儿。
吃饭的时候,燕子调皮地问他:“亲爱的,你还记不记得你送我的第一条项链?”
“想要新项链了?”他问。
“你就说你记不记得嘛!”她皱眉。
“大学的时候吧,仿水晶的。记得啊,怎么了?”他回忆道。
她点点头,接着问:“你送我项链那天,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他抬起头望着她,眼里满是疑惑。
最近这样的问题越来越多,但妻子看起来只是在开玩笑,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当天晚上的前戏时,燕子主动沉到了他下身,似乎想要为他服务。
燕子心高气傲,这种事一向不大愿意。心里还没暗爽几秒,他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一把把燕子捞了上来,推到一边。
“你做什么?”燕子充满怒火。
“我右侧大腿根部有一颗黑痣。”他平静地说,“你是想找那个吧?”
燕子愣在身边。
“你想看就来看,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他说。
燕子背过身去,冷冷地说:“你装得再像,也变不成他。”
他感到一阵寒意从内心深处袭来。
燕子分不清别人的脸。她能看出每个人都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但她分不清两张五官相异的脸,到底有什么不同。
刚和他恋爱时,他做过一个恶作剧。
那天燕子一走进教室的门,就发现全班男生穿着同样的赛车服,带着同样的红帽子。他们同时转过脸来,对着她淫笑。
燕子看不出哪一个是自己的男朋友,当时就哭了。
男生们的表情都冷淡下来,其中一个显得格外内疚。
燕子破涕为笑地走到他身边,得意地说:“露馅儿了吧?”
但他仍然不敢再开类似的玩笑了。
这是个很不方便也难以治好的脑皮层器质性疾病。婚后的燕子没有去工作,养尊处优地留在家中,连孩子也不需要照看。她每日的生活就是画一会儿画儿,化一会儿妆,出门买些新衣服,穿得漂漂亮亮地等丈夫回家。
如果她不去翻那些相册,生活会一直很美满。
闲来无事的某天,她回忆起和丈夫的相识相恋,忽觉恍如隔世。便翻出他们所有的相册,从头开始翻起来。没想到本该甜蜜的一件事,竟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恐惧。
不知道从哪张照片开始,她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感觉丈夫换了一个人。
变化发生在婚后第五年的那本相册里。她拼命地对比,用尺子量,用铅笔描,想锁定从哪张照片开始令她感到奇怪,但实在分辨不出来。
不过,第五年之后的这张脸,一定不属于曾经的丈夫。
陌生人同床共枕了两年,这并不是最令她害怕的事。
这个家里,认不清丈夫的脸的只有燕子一人。冒牌丈夫能够在这儿出入自如,说明得到了公公婆婆,和家里所有其他人的默许。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真正的丈夫去哪儿了呢。她的脑海开始想象各种假设。丈夫意外身亡,为了家族生意不受影响,找了远房兄弟来代替。这些假设,光是想想就让她感觉像窒息一般。
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根本没有这回事呢。燕子完全无法确定。每天和那个看起来是自己丈夫的人吃饭、聊天、亲热,心里却在怀疑对方的真假。燕子觉得自己快疯了。
吃饭的时候,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要做亲子鉴定。”
孩子是结婚后第二年出生的,是丈夫的亲生儿子,绝不会错。
他绝望地看着她,很久才说:“别任性了。”
她的眼神很坚定:“我不知道和你做了多少年夫妻。但现在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就算你们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杀我灭口,之前也请把亲子鉴定报告给我看一眼。我不想当傻子。”
他放下碗筷,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子坐在驶往家乡的火车上,随身只有一个双肩包。包里是结婚五年之前的所有相片,一张亲子鉴定报告,一张离婚协议书。
孩子是丈夫的,99%的亲子率,亲兄弟也不会如此相近。
但燕子还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和他离了婚。
人们常说,上帝关上一扇门,总会留下一扇窗。
眼睛看不见的人,耳朵会更灵敏。
手臂残疾的人,腿脚会更灵活。
燕子想,也许分不清面容的人,更擅长抓住隐藏在五官之下的感情吧。
燕子毕业之后,曾做过一份公关助理的实习。
上班时通过衣着和座位区分同事,并没有露出马脚。
直到一场盛大的户外公关活动,所有人都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酒红色的领结。
“去通知陈总准备讲话。”老板对她说。
她不停地扫视、观察、回忆,但仍旧分不出哪一个才是陈总。
就要急出眼泪时,她看见人群里她的丈夫发现了她,理了理西服,朝她走来。然后牵起她的手,在人们的注视中,带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
那时候,只要看着他的脸,就能看见他对她的爱。
火车隆隆地飞驶,明媚的阳光、黑暗的隧道交替出现。
她的心像被挖空了一样痛苦,为了曾得到的过于美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