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练玉殊途
弄玉进入雀阁后，半个月都没有见到姬无夜。想来既是未来的夫人送来的舞姬，恐怕他也心存疑虑，那么小心一些倒是必然。
弄玉想着，她能多贪图一会这最后的美妙风光，其实也不错。因为她早已下定了决心，她要替妹妹报仇。而这么做的代价必定是自取灭亡。
如果不成功，她不会等别人动手，她要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至少，到了最后，她获得了如何死去的权力。这样，也算是有点自由了吧。
可是姬无夜不来找她，她亦是无可奈何，她能做的不过是等待。
在那过去的半月里，她是整天都坐在窗边，闭上了眼弹奏着乐曲。即使面前没有古琴，但她相信，她想要表达的东西会有同道之人明白。
第一天弹奏时，她便注意到了那个总在门外偷偷看着的男子。她听赤练提起过，姬无夜的手下有着一个得力助手，叫墨鸦，喜欢穿一身黑，这个人既然喜欢白色想必是他手下的白凤吧。
他的感觉不同于墨鸦，身上没有那种令人厌恶的血腥之气，身为姬无夜的手下倒也是难得。
每次弹奏时，她都发现会有小鸟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能听懂她琴声中的悲凉之意。
而那些鸟好像不会怕人似的，白凤一抬手便停在了他的手上。
一曲罢，弄玉起身，小鸟一惊便都散去了，唯独白凤手中的小鸟还不肯离开。
白凤看向弄玉，疑惑地开了口：“你的琴声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悲伤？”
“因为有值得去悲伤的事情。”弄玉又想起了妹妹。
白凤看到的是弄玉的背影，并不知她此刻的表情，他毫不避讳地追问道：“是什么？”
弄玉看了看天边提醒道：“大人，时间不早了，我也该休息了。”
白凤自觉没趣，放开了手中的小鸟，一闪便离开了。
白凤离开没多久便有侍女兴冲冲地跑来，说是将军今夜便要见她。
弄玉却没有很高兴，虽说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可真正来时，她似乎有些犹豫，她只是故作平静地拿出梳妆箱子开始打扮起来。
箱内有一根簪子，上面涂有剧毒。弄玉拿出戴在了头上，等会她便要用这个东西替妹妹报仇。
进入姬无夜的房间前，弄玉先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人换去了她身上穿的衣服，明着说是讨将军欢喜，实际上却是检查有没有带了些不该带的东西。
一番折腾，弄玉终于见到了姬无夜。他穿着盔甲，却难掩健壮的身体，眼神狠戾，让人心畏，弄玉料想他在战场上厮杀定时一个好手。而且，如此谨慎，连她也怀疑起来究竟他是真**，还是假装出来给韩王看的。
“你在想什么？”姬无夜开了口，却辨不出情绪。
弄玉笑了笑答道：“将军威武雄壮，小女子自然是钦佩不已。”
“这种话我听得多了。”姬无夜打量了弄玉一番又开口道：“你是舞姬就跳支舞吧。”
“是，将军。”弄玉甩出袖子便开始舞动起来。
一舞将尽，姬无夜拍起了手，连连道好。弄玉见他松懈下来便上前几步，右手抬至头顶处准备拔下簪子。
姬无夜却突然起身离开。一个下人上前解释，“将军有急事要处理，姑娘在此等候一会。”
弄玉一等便等到了早上，最后还是被送回了雀阁。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再见到姬无夜。弄玉想，难道她要和妹妹落得一样的下场了吗？
弄玉看着镜中的自己，即使化了妆依旧不够妖娆，天生清秀便连仇也报不了吗？
起身来到窗边，不觉多了一架古琴，弄玉瞥了一眼门外，果然是他。
“要听我弹一曲吗？”
白凤跨过了门槛，说道：“还会是那首悲伤的曲吗？”
弄玉没有开口回答低头专心抚起了琴。琴声如何，由弹奏之人主导，但听曲之人的心境如何更是关键。
这是一首心弦之曲，她弹时静下心境，没有任何杂念，琴声中没有她自身的情绪，听的人需要用心去感受，他喜这琴声便是喜，他哀这琴声便是哀。
随着琴声的响起，如同上次那般，鸟群又聚拢过来，而且比上次更加多，雀阁之外密密麻麻地围满了飞舞的小鸟，仿若人间仙境。
“自由，我听到了飞鸟翱翔于空中的声音。”白凤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弄玉一笑，回了一句：“时候不早了，大人早些休息。”
这次，鸟群却并未因弄玉的起身而散去。它们围绕着雀阁飞了好久。
……
再过几日就是赤练过门的日子了，姬无夜迟迟未见弄玉，弄玉也不免着急起来。
坐在镜子前掏出那根含毒的簪子，注视了好久。突然身后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是墨鸦。
“墨鸦大人莫非对弄玉的闺房也感兴趣。”弄玉藏好了簪子起来看向墨鸦。
墨鸦轻蔑地一笑：“这里可是所有貌美女子的闺房。”
“墨鸦大人谬赞了。”弄玉故意曲解了墨鸦的嘲讽之意。
墨鸦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你的目的恐怕不是当上这雀阁主人这么简单吧。”
弄玉张了张口，刚想解释，墨鸦便过来夺她头上的簪子。弄玉马上反应过来退后了一步，墨鸦眉眼一沉又追了过来。
手脚相交，弄玉明白不是墨鸦的对手，心中有些焦急。
“你干什么？”白凤在墨鸦快要拿到簪子时冲了进来。
墨鸦还是没有松手他只是看向白凤冷冷道了一句：“这是为你们好。”
弄玉趁机退后保住了簪子。
墨鸦愤愤看了一眼弄玉，随后离去。白凤本想说些什么，看着墨鸦生气的样子便也跟着离开了。
……
三天后，原本以为报仇无望的弄玉突然得知姬无夜又要召幸她。
因为当日的满楼云雀。
弄玉便又戴上了那根藏着毒的簪子。而眼前镜中还倒影出一道担忧的身影。
“你怎么又来了，白凤大人。”弄玉漫不经心地说道。
白凤停在门边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不能不去吗？我觉得你并不适合这里。”
弄玉没有回头，轻笑开口：“适合不适合并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有时命运就该如此，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安天命尽人事。”眼神中带了一丝伤感。
白凤看不见弄玉的表情，弄玉却在镜中看到了白凤纠结的神情，她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
白凤听到弄玉的话忽然便又回想起前些日子遇见的赤练，她是公主恐怕亦是身不由己吧。
可是死又能如何？真的便是解脱吗？
墨鸦和他说过不要再多管闲事，弄玉是在寻死，他若插手便会牵涉其中。
可是她和赤练实在太过类似，不是面容而是遭遇或者说是给他的感觉，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哀愁。
她们到底在忧愁什么，他有些不明白。
或许真的如赤练所说，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白凤苦笑一声便离开了。
可弄玉被送去将军房间时，白凤却还是偷偷跟着去了。而墨鴉也紧随其后。
……
赤练依旧待在房内望着窗外，许久未有弄玉的消息她很是担忧。
侍女跑来回报：“公主，花轿已经准备好了。”
赤练没有开口只是木讷地起了身，虽然还有几日才是成亲的日子，可今日她便要前往将军府内住下了。
一路上她都盯着手中的链剑发呆，她不知道她是否有勇气去刺杀一位将军，况且他还是她的夫君。
人群中的声音很嘈杂，赤练缓缓闭了眼不愿去看别人的目光。
声音依旧传入耳中，无非是一些对她即将嫁入将军府的看法。
只是有一瞬，声音好像渐渐淡去了。
赤练睁开眼瞥向轿外，红色的纱障之外是一个着黑衣的男子。白色的发丝随风飘起，虽然眼睛被帽檐遮住，她却知道他正在看她。
是他回来了。
赤练原本以为自己会欣喜地叫出他的名字或是久久注视着他。可是，当这重逢的一天真正来临时，她却是赶紧收回了视线正视前方。
心中有些胆怯和不知所措，若他不来，她还能依着心中的思念之情去挥动手中的链剑。
可是，他回来了，她也就没有动手的勇气了。
犹豫之际，卫庄开始向着轿子边缘走来，赤练又抬起了头。
擦身而过时，卫庄开了口，他的语气很平淡，他说，红莲，我回来了。眼神没有看向赤练，可是赤练还是收回了视线。
许久未见，可只是一句寻常的话语就触发了她所有积压的情绪，赤练的眼中有泪水在打转，她偏过头不想让他看到。
但她心里却有些窃喜，卫庄还是知道她是在一直等着他的。
她想她或许不该让他失望。她握紧了链剑。
……
弄玉又弹出了当日给白凤听的曲子，姬无夜却丝毫听不到声音脸色很是不好。
就在他要发怒之际，鸟声渐近，不多时，屋内便聚满了象征着死亡气息的乌鸦。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弄玉还是出手了，她拔出了簪子要刺杀姬无夜，结果自是如墨鸦所预料的那般是找死。
即使穿透了厚重的铠甲却依旧穿透不了他的血肉之躯。
而白凤亦是不顾墨鸦的阻拦冲了出去。
……
大红的喜轿缓缓前行，眼见就要到了将军府，赤练眸光一沉握紧了链剑。
她还是逃跑了。
不顾下人们的拼命阻拦，她朝着卫庄离开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她一定要问清楚他回来的目的。
……
弄玉早在雀阁时便想过，不成功便成仁，今世报不了仇也只能等到来世，因为这或许便是她的命运。
她吃下了无药可解的**，在白凤出现之前。
白凤问她解药在哪里，她说无药可解。她不想拖累白凤。
白凤不肯相信抱着她便和姬无夜动起手来。受了一击嘴角流出血时，他又问道，“解药在哪里。”
“在城外。”弄玉这么说着，她是希望他赶快离开。
可是白凤依旧没有放开她。弄玉感觉今日必会有两人死在这里。
然而，一直隐于暗处的墨鸦出现了。
……
赤练拖着嫁衣不好走路，她便边跑边脱去了那层繁重的衣服。已经能望见卫庄的背影了，她有些欣喜地跟着他来到了城外的山坡上。
卫庄回了头，脸上是意料之内的表情。赤练一愣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走近才发现，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女子，紫发紫衣。
紫女看见赤练过来便从卫庄身后走出。
赤练以为他是为她而来，可他身边原来早已有了别的女子。
然而，他回来又是为何？
……
墨鸦拦住了姬无夜，他让白凤和弄玉先走，白凤偏要留下。
墨鸦受伤后引诱姬无夜打开了一条通往高处的逃生之路，他的黑羽散了一地，犹如被褪去羽翼的鸟类，已是强弩之末。
白凤无奈只好带着他残留的一片黑羽离开了。
而墨鸦却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才重伤姬无夜。
……
赤练慢慢挪动了脚步，眼里有着诧异的神色。
紫女先开了口，她注视着赤练话却是对着卫庄说的：“她就是那个等你的韩国公主。”
卫庄看着赤练声音低沉：“很快就不是了。”
赤练看着眼前两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叫他庄吗？现在他会不愿她这么叫吧。可是，叫他卫庄，未免太过生疏。
直到现在，赤练才明白，三年的时间已经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
白凤带着弄玉刚出城，弄玉便叫白凤放下她，她坦言无药可解，白凤仍然是不肯相信。
但是，弄玉却看见了他氤氲在眼中的雾气。他该是明白了。
不过，他身为杀手还真是天真。或许这份与众不同会让他的命运也有所不同。
真的好想看看啊，摆脱命运的牢笼，把握属于自己的东西。
弄玉伸出手却抓不住任何，因为，此刻，就连空气也不属于她了。
“天要黑了。”
而她也将看不到天亮。
“醒醒，快醒醒。”白凤焦急的声音传来，弄玉却还是闭上了眼。
……
卫庄，紫女和赤练站着久久都没有开口。
忽然卫庄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那里有你的熟人不想去看看吗？”他已经察觉到了远处的白凤与弄玉。
熟人，赤练疑惑，她熟悉的人还会有谁呢？脚步慢慢挪向白凤和弄玉。
……
“弄玉。”赤练看见那倒下的人不觉惊呼出声。白凤转过身来，赤练眼中又是一惊，他怎么也在这。
“是你派她去的。”白凤未干的眼睛散发出怒气向着赤练逼近。
赤练看着面前步步紧逼的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因为白凤而改变了主意可因此害死了弄玉，她不想让他也有负罪感。
卫庄和紫女也跟了过来。
白凤仿若没看见似的便要朝着赤练动手：“是你害死她的。”
赤练退后了半步却没有逃开，她的确是有错。卫庄从赤练身后出来制住了白凤，他眼神尖锐地看着白凤道：“因为你还不够强。”
赤练的心猛然一惊，不够强，是啊，若她够强，又何必听从父王的安排。
紫女意味深长地瞥向赤练，赤练便有所觉悟，她若在此刻求卫庄放手恐怕她便再也不能待在他身边了吧。
因为只有弱者才会求饶。
“你要是够强，弄玉便不会死，是你害死了她。”赤练下定决心对着白凤狠狠说出了违背初衷的话语。
白凤依旧满脸怒气不肯求饶，他始终瞪着赤练。赤练心中有些愧疚，她尽量不去看白凤。
而卫庄还是放开了白凤。
那一日，是白凤最生气的时候，他离开时城外的云雀都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愿散去。它们就那么啼叫着，宛如在为弄玉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