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萍水相逢（一）乘警张为民
1、铁警新人
又到了一年一度最紧张的春运时刻，张为民的神经不由得又绷紧了起来。早在春运开始前的半个月，铁路各级公安机关就已经开始召开会议，传达指示。要求，动员所有民警，提前做好准备，坚决打好春运安保这场硬仗。张为民所在的铁路乘警支队则值乘X省开往全国各地的所有列车。
X省是个农业大省，所生产的粮食总产量约占全国的六分之一。但最近几年，X省农村的轻壮劳力却在逐渐减少，他们大都选择了外出打工。国内的几大直辖市，以及广东江浙等南方经济发达的省会和城市，是他们选择最多的地方，所以，根据相应的铁路客运计划，每天，由X省开往这些地方的列车都不只一趟。到春运的时候还增加多趟到这些城市的临时旅客列车。而张为民单位所在的永埠市则是全国最大的民工发源地之一，平常，每天由永埠开往广东方向的旅客列车有三趟之多，赶上春运的时候，则增加到六趟。
在《人民警察之歌》中，这样唱道：“在繁华的城镇，在寂静的山谷，人民警察的身影，陪着月落，陪着日出。神圣的国徽，放射出正义的光芒，金色的盾牌，守卫着千家万户......”而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有这样一种警察，他们居无定所，伴随着飞驰的列车，行走在祖国的四面八方。他们以火车为家，火车也是他们的阵地和战场。四季轮回，周而复始。这种在火车上工作的警察，就叫做乘警。而我们小说的主人翁张为民，就是X省永埠铁路乘警支队的一名乘警。
张为民今年35岁，上过警校，身高一米八零还多，虽不是特别魁梧，却显得结实精干。但张为民最初干的不是乘警。他从警校毕业后，先是分配在铁路上的一个货场派出所工作。
铁路货场派出所，这是铁路公安机关特有的治安保卫单位，主要任务就是保护铁路货场的货物安全，比如防止货盗等等。而张为民到货场所报道后，又被分配到了该所一处位于永埠市东郊的驻站点担任驻站民警。
以前有句歇后语，叫“铁路警察，各管一段”。这是因为铁路警察特殊的工作性质决定的。在铁路上，除了火车上的乘警以外，沿线地面的各个铁路派出所，不仅要保卫各个火车站的安全，还要保卫火车站附属站场以及漫长的铁路线路的安全。所以，一般铁路沿线，每隔一段都要设有一个铁路民警驻扎的驻站点。而张为民分到的这个驻站点，既离所部不远，还位于永埠市郊区一处一风景区的旁边。四周山清水秀，景色宜人。
这个地方的驻站民警原来是一个从所队领导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刚刚退休不久，张为民就来接他的班了。张为民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年富力强的警校毕业生，竟然一开始就做起了驻站民警。他弄不清单位这样分配的意图。但张为民知道，自己被分配到这里，已经是很不错的结局了。他警校的很多同学，都被分配到离家很远的铁路沿线小站去了。
每个年轻人刚参加工作时都会踌躇满怀，也都会想到以后在事业上有所进步，有所突破。八十年代中期，在电视连续剧《便衣警察》中，有一首流传甚广，家喻户晓的歌，它这样形容初入警界的广大年轻民警的赤子情怀：““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博激流。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张为民也不例外。本来，刚毕业的他很想战斗在打击违法犯罪的第一线，以至于建功立业，作出一番成就的。没想到却被分配到驻站点当起了一名线路民警。他只好暂时收敛锋芒，积蓄力量。由于驻站点的工作比较轻松，基本上是每天花个把小时巡视一下线路，然后把几个看守线路的保安安排好，也就结束了。但人却必须要在驻站点耗着。张为民就听从了表哥的建议，开始参加法律本科专业的自学考试。张为民在警校的学历是大专。身为律师的表哥说，考一个法律本科的文凭，不仅对以后的工作晋升有好处，而且还可以去考律师。张为民不是一个功利心很强的人，但他觉得，自己干警察这个工作，多考考法律是有好处的。自己在驻站点工作，除了看看线路，还真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听人劝，吃饱饭，就听从表哥的建议，也不算虚度青春了。
不过，自学考试是很辛苦的。特别是一开始，张为民除了一翻书就头疼，几乎很难找到感觉。因为他从小喜欢读文史类的书籍和乱七八糟的杂书。枯燥的法律课本他从来都没喜欢过。可张为民不是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轻浮子弟，抱着对未来莫名的向往和憧憬，他终于渐渐学的入港。时间的巨轮悠悠地转动着，它总会给勤奋的人以回报。通过在驻站点两年多坚韧不拔的学习，张为民终于拿到了一所省内一流大学的法律专业自学考试的本科文凭。
人生的好多事情当时看起来像是巧合，又仿佛是命运在冥冥中的安排，但事后回顾，其实往往都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张为民在驻站点已经慢慢适应，他在自己清闲的工作岗位上用学习来充实自己，渐渐学有所成，拿到本科文凭。但当他已经真正开始对法律产生兴趣时，单位的一纸调令却把他调到了永埠铁路乘警支队。张为民本来已经想到是可以听取表哥的劝告，再去考一个律师本本的。因为在驻站点，空闲的时间太多了，完全可以再冲一下，去通过司法考试。张为民甚至设想过，如果自己做了一名律师，以后的生活将会如何。但调令改变了一切。
至于调走的原因，张为民后来过了很久才完全清楚。张为民记得，01年5月份，单位的最高领导王处长带着政治处杨主任在货场派出所领导的陪同下到货场检查工作，后特意到他们的这个驻站点转了一趟。王处长看到了张为民，就问：“这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分配来的？”张为民向处长敬了个礼，说：“报告王处，我叫张为民，是从洪川警官学院分配来工作的。”王处长握着张为民的手说：“不错，小伙子。铁路警察就需要你们这样的专业人才。”所领导乘机向王处汇报说：“小张不仅工作认真，还好学上进，一直在自学法律，马上本科证书都拿到了。”王处长点头称好，又回头跟政治处主任说：“工作好，形象好，又年轻，又勤奋，这样的人，放在货场所太可惜了！应该放到大客站所或者乘警队去锻炼，以后也是可以作为后备干部培养的嘛！”政治处杨主任连声说对。可让张为民没想到的是，才过了一个多月，就在这次处领导莅临派出所检查后不久，张为民就果然被调到了乘警队。
事情发生的太快，张为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向原来的所领导问询，领导也含糊其辞。只是让张为民服从调令。直到很久后的一天，张为民跟自己在铁路某站段做书记的父亲闲聊，他才了解到了自己被调动的真正原因。父亲告诉他，已经和公安处的王处长打过招呼，让他再到乘警队锻炼几年，然后相机提拔。张为民终于明白，在货场警组的几年，父亲也一直鼓励自己完成自考，甚至以表哥做为例子来勉励自己，现在看来，他肯定是想让自己早日拿了文凭好在单位有所进步。这不，自己自考的毕业证书刚刚拿到不久，就被调到乘警队来“锻炼”了。张为民心想，在中国这个关系社会，人情社会，这就是所谓的“暗箱操作”或者叫“潜规则”吧。可惜自己身在其中，只是像一个傀儡被其摆布而已。张为民后来也听说了，自己之所以在货场所的工作那么轻松，也是因为父亲和所里领导打了招呼，并且送了六条中华烟的结果。
2、乘警打人事件
张为民调到乘警队后，支队领导对他也特别关照，让他一来就跑永埠市到BJ的直快空调列车。在那个年代，奔驰在神州大地的绿皮车依然很多。特别是X省，作为一个不发达的内陆省份，开行什么样的旅客列车，首先要考虑众多农民工兄弟的需要。因为绿皮车的票价比空调车便宜一半。可这绿皮车，春秋天还好，一到冬天，则冷的像冰窖，夏天则热的似锅炉。很多刚调过来的民警，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系，肯定都要上绿皮车做乘警的。张为民显然又是受照顾了。
多少年后，张为民都在想，我们作为从家庭里产生的个体，来到这复杂馄饨的社会中，我们真的就能完全决定自己的人生吗？或许，有的人能决定，有的人决定不了。有的时候能决定，有的时候又决定不了。就像自己，不仅不敢说决定自己的人生，现在连工作也是他人决定的。唉，既然决定不了自己，那就随遇而安，在乘警队好好干吧。张为民也完全打消了考律师的念头。乘警队的工作，明显比驻站点忙多了，也辛苦很多。加上张为民后来又结婚生子，他再也没有兴趣去学习法律了。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意外，张为民可能已经按照父亲的心愿，走上了所队领导的岗位。最起码也会是个副职。那次意外也是因为春运。
张为民在做乘警两年之后，由于父亲的暗中活动，再加上自己努力，乘警队的领导和同事们都很喜欢他。支队领导多次在大会上点名表扬。04年春运来临后，分队领导让他担纲领跑一趟永埠市到广州以及BJ西的临客。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和从某所队领导副职退下来的老杨配合默契，基本完成了整个春运期间他们这趟临客的各项乘务安保工作。可是，在最后一趟，在送一部分旅客到BJ西，同时也是执行把东北调来的车体送到BJ的任务时。他却出事了。
因为是最后一趟乘务，伙计老杨又得了重感冒，张为民就自作主张，冒着违反规定的危险，让老杨自己在家里休息，而他，独自担当最后一趟春运任务。一路上客流并不是很大，张为民感觉到很庆幸。但车到商丘的时候，却上来了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张为民最初发现这名旅客是因为他躺在座位上抽烟。张为民警告他不要在车厢里抽烟。可等到张为民再次巡视车厢的时候，发现他依然在抽。张为民就以检查车票的名义收了他的车票和身份证，并且要罚他的款。
那时候，很多公安单位对于罚款都有任务和指标，完不成的，要考核，扣分扣奖金，超额完成的，按照数额提成。张为民单位的很多乘警为了完成罚款任务以及提成，想尽了各种办法。对于在列车上抽烟的旅客，大部分的乘警也会按照扰乱公共交通工具上的秩序来进行处罚。但对于这样的罚款，乘警之间也有默契。同事之间，私下流行几条罚款潜规则。一是戴眼镜的不能罚，因为戴眼镜的有文化，他会跟你打官司。二是领导干部不能罚，因为领导干部有权，普通民警惹不起。三刁钻泼皮的也不能罚。因为刁钻泼皮人的会跟你闹，为处罚的而付出代价太大，划不来。而张为民那次，就遇到了一个刁钻泼皮的了。
这个醉醺醺满嘴酒气的家伙不仅拒交罚款，还嚷嚷着说张为民凭什么要收他的车票？张为民看他不好对付，就将车票和身份证还给了他，并警告他不要不听劝阻再在车厢里抽烟。可是，这个家伙却不依不饶，不仅拒绝收回车票，还冲进餐车，躺在餐车的椅子上大喊大叫。服务员和张为民多次劝说无效。餐车主任阿梅不由的就埋怨张为民没处理好事情，影响了餐车的生意。
张为民忍无可忍，一股热血冲上了头顶。他将这名旅客拽到到餐车和另一节车厢的连接处。那是一个过道，两边都看不到人。他开始掌掴这个无赖旅客的脸。
人生有很多错误都是在一时冲动之下犯下的。这对张为民的人生来说特别适用。虽然当时，张为民觉得他的殴打行为没人能够看见，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阴暗处，一个省级某报记者的眼睛却完整的记录下了这里发生的一切。等到张为民从beij返乘回来，分队长，指导员，以及支队的几个领导都在队长的办公室里等着他，一张用红线圈着标题的报纸放在领导的办公桌上，标题是“旅客无赖耍酒疯乘警发飙用掌掴”。
报道很是详细，连自己大概掴了多少次，最后该旅客满嘴是血回到餐车，旅客和乘警同时拨打110都写了进去。队长问张为民，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张为民无语，因为记者写的都基本属实。张为民心想，当时以为餐车坐的这些旅客都是好人，都是向着自己的，没想到，还是大意了。张为民后来回忆当时经过，觉得自己掌掴的时候过于专注。如果再仔细看看两边就好了。那个记者肯定是趁自己全神贯注发泄怒气的时候，从餐车走过去看到的。
张为民心里骂道，这王八蛋记者，只顾自己爆料，你就不理解我们民警的工作有多难吗？还是同行理解同行。张为民记得打过那名旅客之后，这个自称刚从号子里放出不久的男子开始狂打110，说车上的警察打他，他要找地上的警察做主。当时车正过聊城。张为民没办法，他抢过该男子手机，对当地110接线员说：“同志您好，我是该车的乘警长张为民，刚才打110的男子酒喝多了，一直在我们餐车上闹事，我们正在处理中！”110接线员是个女同志，她很同情张为民，说：“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应该把他捆起来，约束他！”张为民回头怒斥这名男子：“你还报警打110，110的同志都说要把你捆起来！”张为民又指着餐车里就餐的的旅客说：“你说，我打你了，餐车的同志谁看到了？大家只是看到你一直这里闹事，对不对？”有几个旅客马上说：“对啊，这个人老是无理取闹什么呢，太过分了！”
可这样说还是没用。这个无赖赌咒发誓，坚持说被警察打了，非要讨个说法。张为民实在没辙了，心生一计，他佯装发火，也掏出手机大声说，我也来打110，让前方站来警察把你带下去。没想到，这一招却管用了，无赖男子变的有些心虚起来。恰好，这名男子的一个同行人，自称说该男子堂哥的人这时也过来了，张为民乘机把他堂哥拉到一边，做了做思想工作，并让服务员从餐车打了两盒盒饭给他们。恩威并施之下，无赖旅客终于不吵闹说法了，估计也是累了，他和他堂哥端着盒饭往车厢里去了。张为民长出一口气，心想终于天下太平了。他对自己刚才的冲动也很是后悔。觉得为那样的人动手真是太不值得了。但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张为民没有料到，一双记者的眼睛就像摄像机一样，完整的录下了这一切。
后来，支队领导也不好隐瞒，只好如实向公安局的领导汇报。张为民被记大过处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