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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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共欢庆团圆一会

原来这日正到三月之期,牡丹宫顶上的灵光入夜才散。宫里传出这喜讯来,满朝中与惜花郎有旧的人等,哪个不欢喜!兆凌回宫来,急忙传下旨意,命众人连夜进牡丹宫与惜花贺喜。

才回偕鸳宫,见了兆黯,一把将他抱起,笑道:“这么多天哥不在,想不想我?”“不想。”“嗯?”“奶娘和蜓姐姐五天没逼我读书。”

“你这孩子,开口第一句就把好人给卖了。这么说,你这么多天都没去读书?!”“不,我去了。只是晚上没读书。”“这还差不多。对了,哥给你找的陪读,就是流云哥哥的儿子,和你一般大,你见着了吧?”“见着了,他叫卫宇,比我大一岁,今年九岁。”“好!以后你可要用心,若输给小宇,那也不要紧。哥可知道,他打小就是个神童。”

“那我可不输给他!”

“好啦,你想惜花姐夫么?”“我想他,嗯,哥,我现在可以去找他吗?”“黯儿,告诉哥哥,你为什么想惜花姐夫呢?”兆黯想一想,手指在小嘴里吮了一圈儿:“嗯,是惜花哥泡的花茶,特别好喝。”“哎,就知道吃。”

“有哪个孩子不爱吃的!”鸳儿款款走进来,从兆凌手里接过兆黯,凝视着兆凌,不无嗔怪:“凌哥哥,你这么急做什么?你看,马上就到初更了,从我家回来,你就让文哥儿去传旨。人家好容易逮着机会睡个早觉,你这半夜又把人叫起来。再说,就不能等明天?今日姐夫和公主姐姐想必也睡下了。”“不会,他们一定闷极了,今晚上我要所有的人都去陪着他们,好好乐一乐!对啦,还有明天,后天!”兆凌说着,一抬眼望见偏殿里叶章还在睡着,几步上前,把被子掀了:“章哥儿!你大哥、二哥还有三弟和其他的兄弟都派出去了,你也别睡了!你去一趟何府,告诉何忠义,风头早就过了,他也不用闭门思过了,让他官复原职,另外,桑日人送的那匹追风马,你给牵去,就说我送给忠义了。去吧!”叶章被他一闹,哪里还有睡意!他一拍头,笑道:“昨日陪小的们玩牌,睡得迟了,不过现在醒了!嘿嘿,我这就去!”说着一阵风似地跑出去。兆凌笑道:“真是的,当初他就爱玩牌,而且只赢不输的。他精着呢!”“真是天方夜谭!自己手下玩牌,居然不约束,还和他一起嬉皮笑脸的。”“行了,鸳儿,你带黯儿先去牡丹宫,我一会儿去找卫流光,他也是个睡不醒的。伤好了,在近卫营住着,今晚一定贪睡。你们去吧,我就去!”

兆凌穿上一领外披薄纱的绿袍子,这是惜花平时最喜欢看他穿的一件衣服,上面精心绣有一塘荷叶,这是惜花画的图样,千福亲手所绣的。然后飞跑到近卫营,那卫流光一脸坏笑,从后面双手搭上他的双肩:“凌哥哥,我就知道你会亲自来,怕我贪睡啊?我才不会呢?我最崇拜惜花郎了,做梦都想再见他呢。”“流光,那日打的伤还疼不疼?”“早没事啦!你看!”“流光,几天不见,我太想你了。”“当然啦,我以前都粘在你身上,你不觉得。怎么?这几日不见我,知道想我啦?”

“忠义今晚,也会去的。”“我知道!我才不和他这小孩子一般见识呢。”“其实,你们先前关系也挺好的,看来还是因为我。”“不是,我们谁也不服谁,还是我不好,我哥说得对,也许我真的不如他。”卫流光稍稍有些失落,旋即他笑道:“不过你在乎我,对吧?嘿,这一点,我现在是赢定啦。”“你们都是我的兄弟,我可是很贪心的!”“走!怎么样,咱俩像当初一样,同坐一匹马吧。”“好!”

两人到了牡丹宫,远远望见众人齐聚在鸳鸯桥上,画苑同僚如李荏苒、卫流云等等,全都到齐。其余还有何忠义、程得胜、上至潇王兆贤、漓王兆淇,中至名医显达、秦隐,各位大臣如李开方、尚青云等等,下至诗书文章一干小厮及旧宦官,一时间热闹非凡。所谓事无圆满,今晚只是缺了远在竹城的叶孤鹤。兆凌举目,见鸳儿牵着兆黯的小手,也在人群里。邢双蝶挽着刘夫人,也来了牡丹宫。早有乐师在门外,奏动喜乐,一片喜气。

在喜乐中,牡丹宫的红漆大门吱的一声打开,兆凌一下子想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情景,那扇门打开的瞬间,他便拥有截然不同的生活。亲人的疼爱、兄弟的情谊、家的温暖还有纯洁的友情。

见到了,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惜花姐夫和千福姐姐。依然是红裙白衣,依然是神仙眷侣。只是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但是这些在兆凌的眼中都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他日夜盼望的亲人,现在就在眼前。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要排开人群,握住惜花的手,就像当初一样,在最绝望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就握住了希望。但是一霎时,他不知道要对这个自己心中的神说些什么。

人群分开,大家依着坐次,排在宽宽的玉石桥上,兆凌只是缓缓走近惜花和千福,轻轻说了一声:“姐,姐夫!”便沉默了。这显然与他之前千百次设想的场景大不一样,倒是惜花说了一句:“傻弟弟,你长大了。快进屋啊。都进来啊,我每天都在盼今天呢!大家快进来啊。”

那一晚的牡丹宫,是欢乐的福地。李荏苒带了好些烟花,把夜空点亮了。兆黯和卫宇各拿了好些烟花棒,站在玉花坛的沿儿上放着。“小心点儿!可别烫了手!”兆凌一边挽着惜花进院里,一边还不忘叮嘱黯儿一句。惜花郎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大家都取了自己的画作给他品评。惜花还是那样,一点不会敷衍,说道:“诸位的盛情在下愧领了,看画不是一时的事,诸位墨宝我先收了,以后再与大家切磋!”“惜花郎,你总是这样,为什么当初你是画圣,我只是榜眼呢?我偏要和你比比!”李荏苒排开众人,挤到惜花面前,满脸正儿八经的神色。“你当了参军,早就断工了,还不认输!”“谁说我断工了!我偏要跟你比比。”“凌弟,姐夫被大伙弄得也有些技痒了,我忍不住了!”“那你就画吧!”“要是我画不好呢?”“那我做主,画圣就是李大人的。”“看来我非画不可了。”“惜花,你别卖弄了!”“娘子,荏苒要抢我的饭碗啦!”

卫流云和李荏苒合力,画了一幅《冬夜聚会图》,画的就是这一晚,大家相会的盛况:卫流光和何忠义在院中把酒言欢,直喝得互相枕着对方醉卧在月下。刘夫人和鸳儿蝶儿还有千福,坐在几棵枯败的牡丹花前,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程得胜向来不擅言辞,今晚大大例外,他竟然和秦隐论起功名之道来。章哥儿和叶书、叶诗、叶文正在斗茶,文哥儿兴致正高,叶诗和叶书年长,对这些不太在行,章哥儿见没人陪他玩牌,依着一树梅花,竟在树下昏昏睡去。李开方把随身的玉算盘拨得铮铮响,正在帮裁撤画苑后自愿赋闲的老画师们,计算自己开设绣庄、设计图案的所得。兆黯和小陪读拿着烟火棒,绕着这些牡丹花坛,飞快地跑,一片欢声笑语。

叶惜花见两个兄弟画好了,转向内室去了。李荏苒道:“惜花郎也有躲的时候!哈,我赢了!”“姐夫是不会躲的。”只见惜花郎取了一把银闪闪的宝剑来,“用笔画,有什么稀奇!看着!”

惜花郎用剑尖沾了些墨,那带有几分仙气的俊眼左右顾盼,看得几个大男人都有些入迷。惜花郎如流风回雪般飘到庭前,对着皎洁的月光,舞起剑来。清辉照着他的修长的身形,映着他那难以描画的俊美容颜,他黑发披肩,那发丝随着剑锋跳起舞来,更显得他很神秘。足下穿着一双白色的长靴,上披银狐皮的大氅,冷风一吹,那毛皮散起衣纹来,正像白牡丹悖时盛放,衬得他像个仗义的奔波在雪域间的大侠,亦或是像兆凌当初感觉到的那样,是一个下凡的男神。

叶惜花将墨滴洒在青砖地上,那宝剑嗖嗖生风,他口里吟道:“浮生如梦能几何,梦里偷闲晚习剑。剑挑翰墨酬知己,尽欢席上看牡丹。花王不向冬日发,偏引东君护娇娃,休叹天命不归我,雪里芳华尽入画!”

舞了半日,见他面前还是一张白纸,眼前的青砖地上也只有一片清霜。李荏苒叫道:“这下不是我嚣张了,你们真要改口叫李画圣——”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惜花面前的砖地,呲呲作响,那墨迹一点点渗入地里,众人回过神来,仔细看时,眼前俨然已出现一幅《翰墨牡丹》。正是:画圣神笔多奇思,人间高手叹无知,若无惜花同一世,问鼎天地当有时。

惜花画完了,不说话,拿起短箫在那里吹。李荏苒笑道:“别装深沉啦,我生错地方了。哎,看来今生,我不是你的对手喽。”

众人听着惜花的箫音,大有禅意,不期哪里有似应和之音,兆凌抬眼望去,见是鸳儿与千福用笛子和古琴在和他,这一阙旧曲,听到此处,似乎有些凄凉之意。

惜花郎吹罢一曲,千福与鸳儿也缓缓收了乐音。兆凌看惜花右手腕,有深深的一道血痕,还没有愈合。便柔声道:“姐夫,疼吗?”“早就不疼了,凌弟,你为我受这么多的罪,我却只知道你身子有恙,别的一概不知。在信里,你又只字不提,要不是你姐姐后来在府中告诉我,姐夫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我在附子城的时候,也是日日想你,真是度日如年呐!好在你我现在见面了,今后我们兄弟不会分开了。对了,我的凌弟,如今好了么?”

“好了,自然好了!我打算后日启程,去竹城!”“龙都的事务还要你处理呢,再说那地方——”“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也该历练历练,再说如果我不去那儿,你就会被收走,我是宁死也不愿离开你的。”

“你啊,就是把姐夫看得太重了,我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在我心里,你就是神!”“那好吧,那就请凌弟派我出使雪戟国,我亲自去把兆猗要回来,然后出使桑日,把妫飘絮也要回来。”

“姐夫,那个乃知蛟对你有误会,你不能去。再说,白无常说过你还需三年才能出府,怎么能去呢?”

“我三师兄秦隐告诉我,黑白无常是正义的鬼差,他们为我求了恩典,只要你去竹城行善两个月,我就可以提前出府,从此过上凡人的生活了。凌儿,我以为你会恨我,我把兆猗和妫妃接回来,他们可能会抢你的江山。”

“姐夫前几日的信,我细看了,如果我们不把三弟和妫氏母后都接回来,那么雪戟国和桑日很有可能与我们为难,百姓将再次遭受兵灾,江山和基业都会不保,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赶在桑日人和雪戟国主勾结之前,把他们二人接回来。不仅如此,我还要派人到你的老家,把兆猗的妻室一同接了来。至于江山么,兆猗三弟把你害成这样,只要他向你认错,我就把江山还给他,我绝无留恋之意。我想过了,退位之后,我带着鸳儿还回眷花王府,大不了那里住不得,那我们再回牡丹宫来,姐夫不会不要我的,对吧?这样,我还可以和兄弟们来往,依旧快快乐乐的,有什么不好!”

“那样好吗?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反正这件事,你得让姐夫去!”

“不行,你刚刚脱难,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去涉险,再说如果这样的话,姐姐也不会原谅我的。你知道兆凌的脾气,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不会派你去的。”“那你想派谁去?”“李荏苒,李榜眼一直都想证明自己不只是一个文人,所以我想给他这个机会。再说了,他和乃知蛟没有误会,和桑日人打过交道,又聪明干练,派他去最合适。我会派程得胜将军保护他的安全,这样就万无一失。”“看来你早就有主意了,凌弟真的长大了。”

“长大了,还是你的弟弟。姐夫,我的好哥哥。”

到五更上,惜花命回府的从人安排大家在各处厢房小歇一回,兆凌与鸳儿依旧回东大院去。惜花和千福直送他们进去。千福公主道:“你们二人投缘,今日久别重逢,自然要多说几句,我和鸳儿也有好些话要说说呢。妹妹,我同你回寝宫去歇着,顺便好谈心。反正明日也不用上朝、供职,离乱了这么久,许多事情都不同了,我们也说一个通宵,可好?”“好!公主姐姐请。”

见她两个手挽手儿说笑着走出院子去,兆凌挽着惜花,两个对视了半响,竟连一句话都不能出口。看这院中的红枫,都未到节令,但是院中屋内,却依然是别时模样,两个走进房内,见窗棂几案,纤尘不染,锦被绣帐,一如往昔。出门是一条宽宽的小青石条砖路,两边各有一带细细的青竹,如今冬冷,竹子是淡淡的叶黄色,映着素霜、冷月,越发显出文人气来。站在东厢外,惜花扶着兆凌的肩道:“凌弟,如今身子怎样?”“自打找到你以后,一天比一天好了。你看,要是往常,这初冬换季,哪里是这般光景。我想,这心里好了,以后也不会犯病了。”“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我说过,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你看,这不就好了!”“可惜伏道长看不到了,今日黯弟也来了,姐夫见着了吧。”“当然,他也八岁了吧。另一个孩子是——”“你忘啦,他是流云的儿子。”

“哦,对了,流云成亲的时候,我还没见过你呢。一转眼,都七、八年了。”“是啊,若不是因故那场变故,我的儿子也该满周岁了。姐夫,你和姐姐这样恩爱,为何这么多年没个一儿半女的?照理,我是不该问的。可姐夫,如今趁着年轻,不如纳个侧室,也好接续香火。要不然,这样凄凉一世,终非长久之计啊。你放心,姐姐要是不答应,我替你——”

“别说了,我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来!你要还是我弟弟,今后再也别提这件事。”惜花脸带怒意,撩开棉帘子,独自进东厢房中去了。兆凌想起惜花的前世经历来,自知说错了话。竟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进退了。惜花轻轻挑起帘子,对外间道:“金兽炉也点好了,屋里暖和了,进来啊。再冻坏了可不成,快进来。适才众人在一处,又喝着暖茶,自然不觉得冷。现在天快亮啦,瞧你,这么一会儿,手又凉成这样。”惜花搓着凌儿的手,像个宝贝似的攥在掌中,“进来吧,凌弟。”

惜花在里间厢房,取过银盆,用银壶倒了些热水,把面巾浸湿了,轻轻拧干,顺势递给兆凌:“我就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的。瞧,早就给你预备下了。只是你不该劳动这么多人,凌弟,今日的宾客里面,想必也有不乐意来的呢。”“这我可就管不了啦,不过今日来的许多人是你我的兄弟,人家也等着见你呢。”

“好弟弟,你就是有些任性。”“我只对你撒娇,谁叫你是我的亲人呢?”“人对亲人总是任性些。其实我也一样啊。凌儿,你真的不在乎退位?你知道么,雪戟国主乃知龙就是因为不肯退位,才不听姐夫的劝告,执意追杀他的堂弟,到头来落个被害身亡的下场啊。”“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不说这些啦。姐夫,秦药圣是你的三师兄?可他比你年轻一些呢。”“是啊,他就是姐夫以前的一个学生,后来比我先得仙道,入了同门,辈分上说他就是我的师兄了。好弟弟,你和鸳儿好吗?”“我们两个想必也是八百年修来的缘分呢。”

“是啊,凌弟为人善良随和,夫妻间自然是和美的,姐夫是一万个相信你呢。”“姐夫一向宠爱我,一向都护着我的,没有姐夫,哪里有我?除了鸳儿之外,我的一切都是姐夫的。”“呵呵,你啊。姐夫呢,其实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罢了,除了画画,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所以,我不准备再给你封官了。只是——”“只是会恢复画苑,对吧?”“只是,今后任何人,包括凌儿在内,都要听姐夫你的话就是了。”

“你啊。”“我不是开玩笑的,姐夫说恢复画苑,那明天就恢复画苑,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好吧,好吧。”惜花大笑,拍拍兆凌的肩,但是很快,叶惜花的神色凝重起来:“凌弟,你这样,不怕有人说姐夫当年救你,就是为了今天吗?”“那姐夫是因为想要更大的富贵才救我的吗?惜花轻轻一笑:“你说呢?”“哈!既然不是,让他们说去吧!我不在乎!姐夫是这世上最真诚的人,你的境界,岂是凡夫俗子能及的!”“好啦,你都快把姐夫吹到天上去了。睡一会儿吧,太累了可不好——”“又是会伤身子的,对吧?好了,我知道了,我睡一会儿。你再陪我一回,我俩抵足而眠,好吗?”“依你,依你!”惜花说话又像长辈模样了。

兆凌和惜花抵足而眠,他恍惚间似乎到了一处佛殿,那地方正像水晶宫呢。冰作殿瓦玉为坊,花树满栽一阶香,远看犹如梵宫影,近观恰似御苑光。玲珑九层净心塔,绝艳七转宝回廊。移步虚空如幻境,静思朦胧似臆想。冰铃吹入三更梦,玉箫吟断故人肠。万缕相思化泪雨,竹笛吹罢痴心伤。

仿佛间,有青衣童子引着兆凌入这水晶塔来。兆凌道:“敢问仙童,这是什么地方?我姐夫在哪里?你又要引我去哪里?”“神君莫问,随我来。”“神君少待,主上在里面呢。请。”兆凌见一瞬间已走过七转的回廊,踏过开满各色奇花异卉的香径。来到一座晶莹莹的九层宝塔前,这塔的风格,却一如王者之风。并非他处可比,兆凌好奇,只听仙童一声相请,便不由自主随了进去。只见第一层塔上,是各色乐器,兆凌也不顾许多,看案上有琴,便抚了一回。又见墙上画着一幅红枫,鲜艳欲滴,又画一片荷塘,空荡荡没有一朵荷花,只是一塘残荷叶。上写几句谶语道:“枫荷不是同季发,偏信并蒂开娇花。石榴树下双鸳死,月夜秋塘空痛煞。”

兆凌郁郁不悦,随着童子往二层来。却是各色兵器,墙上有一幅《冲冠一怒》图,画的是吴三桂得了陈圆圆,在马上共赴云南的典故。也有几句写道:“光阴当惜取,流水本无常。胭脂污宝剑,红泪湿衣裳。英雄气偏短,儿女情太长。”

看了这个,似解非解,兆凌也懒得去多想,又往三层来。见这层墙上画穷山恶水间有一对猛虎,正要厮打。别无题字,旁边也未有他物。

兆凌看看更是无趣,便急急往上层而来。上面这一层,放了些象棋之属,却不是兆凌所长,要知他平时学的是围棋,墙上画着《螳螂捕蝉图》,也有几句,十分蹊跷:“谁是螳螂?孰为黄雀?莫怨他人,扪心自问。光阴易逝,修短在天。”

兆凌将棋摆弄了一回,抽身随童子再往楼上,只见香雾缭绕,兆凌蓦地想起书君帝修道来,无心多留,余光瞥见“禅意静心”四字而已。

再往上,是个书库,多翻几本,都是些清官事迹。兆凌是个最不爱理政事的,见了这些就头疼,一把丢了,再往上去。

再往上层,只有一张桌案,上放一张族谱,族谱卷首写道:“盘根错节,无非人情孽债,纠结隐忍,定是名利乾坤。”

兆凌看了半日,原有兴致减了大半,无心再看,想退出去寻惜花。童子开口道:“神君既来之且安之,小童也好交差。”兆凌看了青衣童子一眼,大惑不解,心道,且不管他,上去再说。

到第八层上,是算盘、账册。兆凌道:“若是开方在,他是个神算子,一定爱看,我是没心思看的。”看那算盘底下,压着一张小笺:“难得糊涂。”几个字,兆凌笑道:“糊涂人,还算的成账么?怕是一笔糊涂账吧。”

到九层上,墙上画着一丛牡丹,近旁横着一把瑶琴、琴上叠放一支短箫,“这就是姐夫最爱了,只是难为我走了这么多层。”仔细看时,上面一行小字:“叶不离花,花易谢。”“这是什么话,花谢时总是先落叶的嘛。”

这时兆凌听得远处一个声音:“这人聪明,不能都告诉他,防他造反。他若真反了天界,我等怎么向祖龙交代!不如剔了仙骨,放他回去。”

青衣仙童道:“神君不能饮酒,且喝茶吧。”兆凌道:“没来由叨扰宝地,惭愧之极。未知仙童可知我姐夫下落?”那仙童也不与他多讲,说道:“你去吧!”便猛推他一把。兆凌一惊,见叶惜花与他抵足而眠,香梦正酣,才知自己是黄粱一梦。哪里记得许多梦境,将梦中所见,渐渐忘到脑后去了。一夜清梦,次日方起,只见窗外飞雪漫天,却隐隐有日光,原来又是太阳雪。雪影中,见旧日几棵枫树显出嶙峋孤孓之感。惜花郎将随身雪狐裘披在妻弟身上,自己穿了件玄色棉袍,戴了一顶黑狐皮毡帽。挽着兆凌沿着细青砖的小径,观赏带雪秋竹,踏着一带落松,出了东院。就见当年值夜之所。当年无论主仆,只为了大殿下一人,日夜操劳,好容易候他平复,才敢在此小歇。看见此处依旧,怎不叫人感慨良多!二人转过一个小池塘,过了皓月池、鸳鸯小桥,才到惜花和千福的寝宫。惜花郎欲待进门,只见小丫鬟步履轻盈,悄声说道:“昨日公主和鸳儿姐姐相聚,睡得迟了,如今睡得正熟呢。”

兆凌拉着惜花道:“让她们睡会儿吧。咱们且去找荏苒兄弟,邀上章哥儿他们,玩上几轮色子吧。”“昨日我把黯弟交给了文儿、章儿。这两个陪着黯儿,一定没有睡足。”

“我就是没有姐夫心细。那现在找谁解闷儿呢?”“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找荏苒。我们要把你三弟兆猗找回来,凌弟,你可是答应我的。”“姐夫,你可是答应我,要带我游遍腾龙的。”

“相信姐夫。我叶惜花是不会自食其言的。尤其对你,我是绝不会失信的。只要你江山稳固,天下太平之日,我就带你游遍腾龙。带上我们的亲人、朋友,过上最自由的生活,怎么样?”

“你且别说那些虚大的事,我答应你,派荏苒把兆猗找回来,只要他答应向你认错,我就立马退位,然后,我什么也不管,我要姐夫立马兑现你的承诺,带我游遍腾龙,好不好?”“好!那我们找李荏苒去?”“好,那我们走吧。”

到了西厢,李荏苒、卫流光两人的住处,原来他二人早就起了,正在下棋。卫流光又现败势了。李荏苒笑道:“叫你别跟我下,你偏要逞强。到目前为止,我的围棋,只输给惜花郎一个人呢。而且他不过趁我困了,侥幸赢我一盘。你呢,嘿嘿,再练练吧!”

“我都输了六盘了,不玩了,不玩了!”卫流光正要弃子认输,见了兆凌和惜花来了,像见了救星一般,大声嚷道:“惜花郎、凌哥哥,帮帮我!杀杀他的威风!”他此刻的目光让人想到夏天旱地里的禾苗。

兆凌动了玩性,又不忍占了惜花的先。便让叶惜花坐在卫流光的位置,自己和流光在一旁观战。惜花心中想着兆猗和桑日人的事,心不在焉,同李荏苒下了一局,棋子在棋盘上摆满了,点目之后,竟是平局收手。

“我总是比不上你。哎,不服不行。圣上,我跟你下一局吧。”兆凌巴不得放手一搏,刚要应承,谁知惜花开口说道:“荏苒兄弟,现在有件比下棋重要百倍的事情呢。”“先下棋再说嘛。”“哦?圣上,惜花郎都说重要,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恕臣冒犯,我倒想先听听了。”

“好吧,我来告诉你。”兆凌无奈,把手中的黑子捏了几下,扔在棋盒里,说道:“我和流光呢,后天要启程去竹城巡幸办点事儿。忠义留下来驻守龙都,你呢?李兄弟,我要你出使雪戟、桑日,去把二殿下兆猗和太后妫飘絮给我找回来。这是大事,我想派程得胜带钦差卫队,保护你的安全,你看怎么样?”

李荏苒皱了皱眉:“为什么要找兆猗回来?这不是添乱吗!”卫流光怎么也忍不住了,他跳脚道:“就是,以前潇王、漓王,差点抢你江山,现在你又要把二殿下找回来,别忘了,他可是太子!”

兆凌倒是平静,他从棋盒里又拿出子来,独自摆在棋盘上,然后说:“兆猗不回来,腾龙恐怕又要打仗了。”“不行,那个小人把惜花害了,难道还让他回来害你?不行,说什么也不行!”“他要打仗,让他来好了,本科武举又收进八名虎将!这些人的花名,都是我李荏苒登录的呢。”

惜花听了他三人议论,缓缓开言:“你不怕打仗,那百姓呢?”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李荏苒道:“好吧,那我去找太后和二殿下,不过,我不要得胜跟我去。我是去找雪戟国主和桑日国主交涉的,又不是打仗,会有什么危险!”

叶惜花情真意切,语重心长的说道:“荏苒,没人怀疑你的能力,不过你一人出使两国,路远山高的,我又要等两个月之后才能离府外出,你一个人去,让人怎么放心的下!”

“不用你操心,什么都比我强,我就不信这个邪,出使他国,你还比我强?惜花郎啊,你见我独自立功,你嫉妒我呀。哈,我以为只有我会嫉妒你呢?行啦,圣上,你让得胜留下来,陪何忠义在龙都驻守,我一个人带几个兄弟去,一定把兆猗和太后给你带回来。”“荏苒——”“叶惜花!再说就不是兄弟啦。圣上,你这次一定要让我一人前往!我求你啦!”

李荏苒软磨硬泡,才使兆凌松了口,答应由他独自领三百禁卫,出使两国。十日后启程,到时命百官列队相送,只是兆凌和流光到时便不能送了。惜花呢,如今虽说不用在府里再等三年,但还是要等两个月才能出府,自然不能送他。李荏苒冰雪聪明,他早猜到惜花是玄门中人,自然非比凡人,因此并不怪他,只是觉得可惜,暂时又胜不了他啦。

说定了出使的事,兆凌便与荏苒对弈。他帮卫流光翻回好些本儿来。惜花看了,知道他得了高人指点,荏苒不是他的对手,便打趣道:“好啦,好啦!荏苒?莫非你的棋艺,也断工啦!”“你才断工了呢!”

众人直玩到这日晚间,晚膳时分,竟找不到兆黯和卫宇。兆凌便分散众人,到处找两个小家伙。找到牡丹宫门外,门禁说两个家伙一路打闹着回宫去了。有几个兄弟,已经去追了。少顷,郑蜓儿进了牡丹宫,报说兆黯和卫宇打闹累了,央奶娘给他们找吃的,现在吃完了,方才来的时候,见他们二人又在玩了。兆凌只得对卫流云兄弟两个苦笑道:“哎,毕竟都是孩子。”

来不及用过晚膳,鸳儿就说要先回宫,好照料那个小的。虽只是异母兄弟,可毕竟兆黯比他小了将近24岁呢!真算得上长兄如父了!说是长兄如父,其实还不是长嫂如母么!兆凌对这个幼弟,自然是尽心竭力,可他终究是个男子,做事也有不到之处。亏得碧鸳处处体贴,所以兆黯离开了伏道长之后,现在也不经常做恶梦了。

碧鸳刚回去,兆凌便心神不安起来。饭桌上,千福笑道:“看看,任是多好的兄弟,到底比不上我们夫妻的情分重,对吧?惜花?”惜花只当是千福知道了兆凌劝他纳妾的事,红了脸,拿眼角觑着兆凌。兆凌被千福一句话点破心事,笑道:“兄弟是兄弟,夫妻是夫妻,什么都不能少的。姐姐别拿凌儿取笑,当初姐夫不在,你不也是——”千福公主便不言语了,看着碗,只顾吃饭。兆凌与惜花都暗自庆幸,那番纳妾的说辞,没让她听了去。

等用完了晚膳,兆凌只得别了惜花,回宫而去。文哥儿等小厮随轿而归。驸马府原来的从人便留在牡丹宫里,照顾惜花与千福公主兆清荷。且说这御轿到了高越园的梅花林,正要穿过花树回偕鸳宫,谁知惹出一场事端来。正是:多情生疑最堪怜,清月鉴我心一片。毕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