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神算无算
夕阳西下,东晁殿的荷花染了一层绯红色,如同羞涩的少女一般,楚楚动人。
拂云走进院中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的黄庆,知道那人又来了,轻轻的蹙了蹙眉。
黄庆上前,行了礼,“公子万安。公子今日回来的早了些,定然还未用晚膳吧?想吃点儿什么,奴才让御膳房的做了送来。”
拂云手中拿着几卷书稿,抬眼看向正殿之中,站在这个位置,能够看到那人黑色的衣袖,还有时不时伸手拿奏章的那只手,却看不见他的脸……他的喉咙动了动,问道:“他用膳了吗?”
黄庆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摇头,道:“君上还未传膳。公子,要不,晚膳就在正殿吃?”
拂云犹豫了下,想了想,点头。
黄庆面色一喜,眼中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匆匆行了礼,道:“奴才这就去吩咐,公子您等着,马上就好了,马上!小喜子,给公子倒茶去!”
东晁殿的内监侍女,若非必要,绝不出现在拂云眼前。玄夜每次过来,也只带着黄庆,所以,这院里明面上就只有黄庆一人伺候着。
当然,暗处还是安排了不少人手的。
拂云在原地站了会儿,终究还是踏上了那不算很高的台阶,站在了正殿的门口,甫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玄夜坐在案前,手中还拿着毛笔,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中有惊愕,有欢喜,还有一丝害怕。
拂云垂眸,首先移开了视线,走了进去。
从门口到桌案这段距离,不长,他走得也不慢,但时间的脚步在这一刻仿若缓了许多,也重了许多,仿若要在脑海中留下更深的印记。
拂云将手中的书稿放在书架上,然后,行至案旁,伸手摸了摸他手边的茶杯,大概是感觉有些凉了,端起茶杯,将茶水倒进了一旁的花盆里。
这时候,刚好上茶的小喜子进来了,拂云走了过去,将空了的茶杯放在托盘上,端起那杯刚泡好了茶,转身,放在了玄夜手边。
这期间,玄夜的视线一直都跟着他,看着他走近,看着他转身,又看着他转回来……仿若想从他那躲避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来。
拂云大概是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提醒道:“小心污了折子。”
玄夜眨了眨眼,回神,终于收回了视线——
他手中的笔不小心落了下去,在那奏章上点了一个墨点……
“无碍。”
将那折子合上,扔在一旁,又伸手去拿下一封。
“不用批注吗?”
“嗯?”
玄夜抬眼看他,拂云却已经后退两步,走开了,道:“若是看不进去便别看了,快开饭了,喝杯茶休息一下。”
正在这时候,晚膳送来了。
黄庆帮着布了菜,一一介绍了菜品,最后,道:“公子,君上,请用膳。”便退了下去。
拂云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抬眼看着仍旧拿着奏章的玄夜,问道:“你不吃?”
玄夜眨了下眼,立马起身,“吃!”
拂云吃得很随意,也就是说,吃相有些难看。不过,玄夜看着却很欢喜。
半晌,拂云抬眼看他,“吃饭!看我能填饱肚子吗?”说着,把一盘蒸鱼往他面前推了推,“多吃点鱼,补脑子的。”
玄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嘴角带着笑,“你是在骂我笨吗?”
拂云没搭理他,心中却腹诽了一句——是骂你没脑子。
沉默了一阵,拂云突然开口道:“我爹也是个精通星象之人。”
玄夜正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
拂云低眉看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茶杯中的水,还有那沉浮的茶叶,低声道:“他总能准确的算出三日后是晴是雨,他总能准确的说出哪条河的鱼最多,哪座山上什么时辰会出现一颗宝玉,他一早见到炎王的时候就能提醒他今日出门时要看好钱袋,旁人只写了一个字,他便能看到他十年后的命运……”
他嘴角带着笑,眼中却是无法掩饰的悲伤与怀念,“可是,他仍旧逃不过……”他停了下来,耸了耸鼻子,似乎是说不下去了。
玄夜面无表情,眼中波澜不惊,然而,目光却第一次从他脸上移开了,那双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跳动着,发泄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悲伤的情绪。
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拂云仰头,望了望天,“世人都说,他料事如神,未卜先知。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也有失算的时候。十三年前,他没能料到一场雪,明甲军被困在雪山之中,数十万将士差点饥寒致死。后来,有个女孩不相信所谓天机、命运,更不信所谓占卜之术。女孩请他替她占卜,爹爹推辞说,他看不透她的命运。”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嘴角的笑意真诚了些,继续道:“那个女孩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一切都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跟命运无关。”
听到这里,玄夜微微一怔,握成拳头的那只手松了松,转眼看他。
拂云回看他,认真道:“星祭令说洪涝之灾是因帝君失德而降下的天罚,完全是无稽之谈。可是,星祭令终究是星祭令。”
玄夜笑了,嘴角上翘,眉眼弯弯,似乎还有泪光在闪烁。
拂云再次移开了视线,放下了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
说着,匆匆离开。
“拂云!”
玄夜叫住了他,却并没有起身。
拂云停了脚步,背对着他没有转身,“忘了告诉你了,那个女孩,就是长欢。”
玄夜脸上的笑容一滞。
……
夜深了,玄夜早已离开,拂云房间里的灯却还未熄灭。
他睡得是东晁殿的偏殿,是三年前住过的屋子,一应陈设仍旧如三年前一般。那个人虽然已经成为了帝君,却仍旧这般天真,好像留住了东西,便能留住从前的时光一般。
房间里很安静,拂云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坐在书桌旁,正认真的画着什么,良久,他停笔,拿起画好的图,对着灯光瞧了瞧——
那是一个圆柱形的东西,看着倒是有几分像是匙问府上的炮筒图。
他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将那图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没中……
纸篓里的废纸已经堆了小半了,地上还散落了一地。
拂云拿着笔,用笔帽戳着脑袋,再次叹了口气,“看长欢画的时候,分明感觉挺简单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