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烈日之泪
旭日东升,东方的云彩染上一层层绯红,然后渐渐变成金黄色,慢慢消散。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呢,虽然春天的脚步来得有些迟,但是,终究会来得。
迎着朝阳,长欢骑着马儿前行,特地绕过了城区。
她还记得昨晚刚回到府的情形,小茶他们几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一会儿问她饿不饿冷不冷,一大群人折腾了大半夜才消停。睡觉的时候小茶还非要跟她一起睡才安心。
她可不希望在城里被人围观,那一群爹爹婆婆大叔大妈哥哥姐姐的,太可怕了。
长欢摇摇头,打了个寒颤,不一会儿却又笑起来。
本以为昨晚折腾到那么晚,今早会起不来的,没想一大早就醒了。长欢眯眼看向东方那座高高的山峰,不由放慢了马速。
拂云,你回来了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我担心,见到你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六年多了吧?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拂云吗?
云水间,一如既往的安静。今日值班的是小墨,看到长欢的时候惊讶得手中的扫帚都掉到地上了,长大了嘴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小墨,好久不见。”长欢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可不是幽灵。”
“小郡主!”小墨却是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你快去看看我家少爷吧,他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都七天没吃饭了。”
小墨话刚说完,就发现眼前已经没了长欢的踪影。
“咚咚咚。”长欢敲门,耳朵贴在门上,没有任何声音。
“咚咚咚。”敲门声更大了些,但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长欢有些着急,这死小子,该不会晕在里面了吧?长欢这么想着就有些急了,准备把门撞开。
云水间全部都是用木头建造的,凭长欢的身手想要撞开一道门并不是什么难事。
长欢抬起脚,对着门栓的位置狠狠的用力一踹,哐当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门开了。
“拂云——”长欢急匆匆的跑进去,刚喊出声就怔住了。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青衣男子抬起拿着刻刀的手挡了挡突然进来的光线,适应了光线之后,看了看闯入的人,又看了看咯吱咯吱晃着的木门,叹了一口气:“我说今日是谁值班呢,这么大胆?!原来是咱娇蛮的小郡主啊。”
泪水毫无预兆的落下,长欢扑过去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任泪水打湿他的衣服。
“喂,小心点儿。”拂云在她扑过来的时候吃了一惊,赶紧把拿着刀的手举起来,在感受到长欢身体轻轻的颤抖的时候,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将刀放到身后的桌子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背,“我回来了,长欢。”
……
“小米姐姐做的绿豆糕,怎么样?很久没吃到了吧?”云水间庭院的凉亭里,长欢拿起一个绿豆糕送进嘴里,“真好吃。”
“喂,这不是送给我吃的吗?”拂云皱着眉头看她又拿了一块。
“我还没吃早饭呢,吃你几块糕点怎么了?”长欢瞪他一眼,“你小子把自己关进云水间,知道多少人担心你吗?”
“哦?小长欢也会担心我吗?”拂云一脸笑意的俯身过来看着她。
“谁担心你啊。”长欢撇头不理他。
“是吗?不知道刚刚是谁小猫似的扑在我怀里哭呢。”拂云不知死活的提起刚刚的事情,成功的惹得长欢恼羞成怒的过来打他。拂云躲过她一轮攻击,有些气喘,摆摆手,“不行了,我认输,哎,肚子饿了没力气。”
“现在知道肚子饿了,早干嘛去了?”长欢坐下来,给他倒杯水,没好气的说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拂云喝口水,接着吃糕点,“这不是刻木雕太专心给忘了吗?”
“你做什么木雕呢?给我看看。”长欢说着将手伸到他面前。
拂云将手伸到怀里,掏出两个木人放到长欢手上。长欢看着那两个熟悉的面孔,脸上的笑容止住了,将小人放到面前,一遍一遍轻轻的抚摸着,头发,眉毛,眼睛……
“七天,就只刻了炎王和王妃。本来想今天开始刻爹爹和娘亲的,然后是霁风,你,初雪。”拂云轻轻笑起来,“我回来了,可是你们却都不在了。我总觉得,或许,你们是觉得我把你们忘了,所以都走了。等我想起你们样子,你们就回来了。”
“拂云,这样就够了。”长欢捧着木雕看向拂云的眼睛,“爹爹和娘亲,都不会再回来了。不过,先生和柔光姨娘,还有初雪和哥哥,总会回来的。”
“王爷和王妃……不是说失踪了吗?”拂云看长欢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长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亲眼看见的,他们的血就溅在我身上……那一晚,我永远都无法忘记……”
“长欢……”拂云握住她的手,有些心疼。他看了那么多的书,此刻却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只能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
“没事了。”长欢笑起来,“拂云,谢谢你,你回来了,我很开心。”
***
今日早朝的时候,朝凤没有到,大臣们并没有觉得奇怪。
朝凤每年冬天都会回灵族一趟,到第二年春天再回来。算起来每年这个时候差不多是她从灵族启程的日子。更何况朝凤虽封景晟侯,地位很高,却没什么实权,在玄明王朝的地位比较超然,像上朝这种事情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也就只是平时打发时间的一种乐趣而已。
但是,玄荒帝君今日上朝后的第一句话却是:“今天朝凤没有来上朝啊。”
底下的人颇有些不解,面面相觑之间秋琉正想上前解释的时候,帝君却又开始说起炎王府小郡主来帝京之事。
距离上次庭阳事件已经半年了,帝京却仍旧还有不少传言,说书的故事都已经编了好几个版本了,越到后面越离奇。不过关注炎王下落的人倒是越来越少了,目前仍在寻找的恐怕就只有明甲军吧。
玄荒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无论是明氏一族还是炎王,就这么成为一个传说,然后慢慢被人们遗忘。可是偏偏这个时候,炎王府的郡主回来了。据说,在战争开始之前,炎王就把女儿送走了。所以,幸存下来了吗?
炎王的女儿吗?会是什么样的?长得跟听月很像吗?玄荒帝君想起多年前,秋琉从枢阳城返回的时候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在某些方面,她的确很像当年的听月公主。不过,我觉得,她会成长为比听月公主更加耀眼的女子。”
玄荒轻笑了一下,有些自嘲,有些伤感。
“初阳化雪,百花来朝”,花神降世,天下大安。
这个女孩子真的是救世主吗?一个在八岁的时候就能跟玄明王朝第一外交官谈判的女孩子,即使是听月也是不及的吧。
长欢吗?到最后,听月的心愿,就只是这样吧。
早朝结束,迎接长欢郡主的事宜交给秋琉来安排。玄荒离开玄源殿之后,想了想还是让黄同去请了玄夜到玄天殿来一趟。
昨天天色微明的时候,玄夜乘着露水进了玄明宫。
这次瑀南之行打的是寻访灵药给太后治病的旗号,回来的时候玄夜跟玄甲军过了朱水之后就分开了,玄甲军带着收获的灵器前往大军驻地,而玄夜就只带着那两千名扮成侍从的印灵师回了帝京,大大方方的进了玄明宫。
在玄夜回来之前,玄荒收到了金禾的密报。
这次瑀南之行,至少算是成功了一半吧。虽然最后消息肯定会走漏,朝凤迟早会知道这件事。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本就没打算能瞒多久。人界和灵界,原本就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现在的灵界,即使真的跟魔界有什么交易,也是不敢轻易直接跟人界开战的。
比起朝凤,玄荒更加在意那个救了息族和虫族的鬼面人。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他跟息族、跟灵界又有什么关系?不知道为什么,玄荒直觉这件事很重要,这个人或许会成为今后的阻碍。
“儿臣恭请君父金安。”玄夜进了玄天殿,给玄荒行礼。玄荒笑了笑,挥手让他起身。又让黄同去门口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夜儿,听说这次带回的灵器还不足一千五百,这是怎么回事?”玄荒问道。
“回君父,确实不足一千五百,不过,从那次袭击中逃脱的虫族并不多。我想,虫族大概只有这些族人了。”玄夜回答道。
对于这一点他也很惊讶,虫族的力量大概是灵族中最弱小的,但是,数量至少可以说是灵族中最多的。可是,即使加上那些逃脱的,整个虫族也不足两千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灵族其他种族呢?岂不是更少?难道灵族,真的比人族认知中的还要没落吗?
“是吗?或许还有一种可能。”玄荒却是笑了,右手手指在案桌上敲打着,半眯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灵族,到底是真的如此积弱,还是在隐藏些什么呢?
“嗯?”玄夜有些疑惑的看向玄荒,却见他陷入沉思。
正当玄夜觉得玄荒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玄荒突然问道:“息族是怎么回事?所谓的圣地又是什么?这些,你都查清楚了吗?”
“孩儿昨日去查了古籍,有资料记载说息族似乎是神界造的第一批人族,拥有神秘的力量,生来就被赋予了某种使命。古籍的记载很模糊,我推测息族的使命应该就是守护他们所说的圣地。
后来我们回到南禺山探查过,息族都已经离开了,那里空无一人。那片地区也的确是个世外桃源,但是也只是这样而已,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
玄夜回答说,“后来我们也问过当地人,不过南禺山一直以来都是瑀南禁地,进去的人几乎都没有出来过。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圣地是怎么回事。”
“几乎?”
“听一个当地向导说,就在我们去瑀南不久前,有个年轻人也进了南禺山,后来他在瑀南边界的酒楼又见到了那个人。”玄荒在抓住话语中某些关键词的能力一直让玄夜十分的惊讶。
“那个鬼面人,你有什么想法?”就在玄夜以为玄荒会继续那个进入过南禺山的人的问题时,玄荒却又突然转移了问题的方向。
“他很厉害,武功至少不会在扶宥将军之下。”玄夜说完有些吞吞吐吐的。
“或许,还要更强大吧。”玄荒轻笑了一下,敲打着桌面,“还有呢?有什么话直说。”
“他给我的感觉有些熟悉,这些天我一直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觉得……他很像一个人。”玄夜抬眼看了玄荒一眼,刚好碰到他探寻的目光,“炎王府世子,霁风。”
玄荒敲打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沉默良久之后突然笑了起来:“说起来,五年前,你们还见过。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似乎变了不少。”
玄夜的眼睛颤动了一下,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儿,秋琉大概跟你说过,‘你没有必要跟任何人比较’这种话吧?”玄荒站起来,走到玄夜身边,强迫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不过,作为一个君主,如果没有压制住臣民的魄力与胆量,是不可能守住那个位置的。”
“儿臣受教了。”玄夜躬身行礼。
“好了。”玄荒走回到座位上,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你从瑀南带回了一个人?”
“是,不过是在路上遇到的,她不是瑀南人。”
“我听说她长得很像一个人。”玄荒靠坐在椅背上,眯着眼睛,似乎是想睡觉了。
“她医术很好,是我请来给奶奶治病的。”玄夜的语气有些紧张。
“是吗?很好。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喜欢过的女子也不少,年少轻狂的年龄谁都有过。”
玄荒笑了一下,突然睁开了眼睛,话锋一转,“不过,炎王府的长欢郡主马上就要到了,你跟她毕竟还是有婚约的,你也要注意点。别再让我听到什么不好的谣言,长欢郡主的身份如今可是不同了。”
“儿臣明白了。”
走出玄天殿的时候,玄夜看着已至中天的太阳,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可是他却不愿意闭上眼睛,努力瞪大眼睛看着那耀眼的光芒。
“太子,别看了,伤眼睛,眼泪都流出来了。”身边的小厮提醒道。
“嗯,太耀眼了。”玄夜笑了一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大理石铺就的步道上一步一步的下去。
那件事,他总以为帝君是不知道的。
当初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没有人知道答案。而他,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去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