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昨夜今非
篝火升起，原本寒冷的空气添了几分暖意，就连朱水击打在礁石上的声音都显得悦耳了许多。
“小王爷，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崖梓皱眉，灵界是什么地方？小郡主不懂事闯进来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霁风难道还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原本爹爹让我带了五个人的，我的马快，就没让他们跟。”霁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了看已经在一旁睡着的长欢，说，“我只是想快点见到长欢而已。”
在从南方回来的路上，他不知设想过多少次长欢见到自己时的场景，不论何时，不管她会说什么，她都会给自己最灿烂的笑容吧。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回来的时候见不到她……
“帝君实在是太过分！”崖梓愤愤地击打地面，“王爷和王妃也是，妥协了这么多年，竟把这丫头逼到如此地步。”
“崖梓将军，你也别怪爹娘。”霁风细细的看着长欢在火光中摇曳的面容，“他们又能怎样呢？幸好，长欢没事。”
“丫头这次也是任性了些。”崖梓叹息，“她以前再怎么调皮，也不会让王妃担心。”
“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小王爷，这回巡防怎么这么久？”崖梓问道，“两个月前就收到消息说你们已经开始回营了，怎么现在才回？”
“回营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事儿回去之后再说，我也要跟爹爹和老师禀报一下。”霁风眉头微皱，凝神注视着摇曳的火光，“崖梓将军，我感觉，在我们周围好像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前方好像有什么危险正在等着我们。”
“明甲军本就是在刀口上过日子，怕什么危险？”崖梓朗声道，“就是他魔族来了咱也不惧！”
霁风对崖梓笑了一下，转头看向长欢时眉头却又皱了起来。若是明里的危险，他什么时候怕过？若是冲着他来的，他什么时候惧过？
只是……想到归途中遇到的那些死尸，霁风心中的不安愈加深刻，看着长欢的眉眼，轻轻呢喃：“长欢，你一定要好好的。”
***
灵行门，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走过的时候都不自觉的看向门外西方的那两个身影。
“那是炎王和王妃吗？”
“是啊，我早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站在那里了。”
“他们在等什么人？灵界有使者到枢阳城了吗？”
“我听说啊，小郡主离家出走到灵界去了。”
“啊？小郡主愈发得无法无天了，胆子可真大。就是累得王爷和王妃担心，实在是该管教管教了。”
“哎，说起来这次还真不怪小郡主。听说太子和太傅都住到炎王府了，你知道吗？他们要逼着小郡主嫁到帝京去呢。帝京那么远，小郡主又小，肯定不愿意啊。可是人家是太子啊，你说小郡主不逃还能怎么办？”
“太子真是强人所难，就算要提亲，也要等小郡主成年啊。”
“谁说不是呢。”
……
“王爷，王妃，他们回来了！”前去探查的士兵不及下马就兴奋的喊道。
在很久很久以后，三界中无论人灵魔，想起当日经过灵行门看到的场景时，仍然忍不住看向遥远的西方轻轻的微笑，然后落下一声重重的叹息。
玄甲红缨的少年嘴角张扬的笑容灿烂了冬日懒懒的阳光，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鲜红的裘衣包裹着娇小的身体，露出一张同样灿烂的笑脸，弯弯的眉眼似是溢出天地光华的初月，消融了漠北的风霜。
而在前方等待他们的那两个人，两手紧紧地交握，眼角不住的溢出泪水，嘴角却是上扬的弧度……当这一家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那些驻足的人们忍不住湿了眼眶，却在这西北的冬季感觉到无比的温暖，似是头顶高悬的太阳亦耀眼了几分。
……
整个炎王府似是从死寂中复活一般，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侍女仆从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但是，这里，千雪苑，却是一如既往的寂静，或许，更加寂静。
“太子，郡主回来这么久，你总该去问候一声。”秋琉看着坐在凉亭里看书的玄夜说道。
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看书或者写字，比在帝京的时候都用功，可是，她这个做老师的却并不高兴。
“老师，他们一家人团聚，我们又何必去打扰，徒惹人生厌。”玄夜眼睛没有离开书本，漠然的回答道。
“玄夜！”秋琉有些生气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你准备颓废到什么时候？你要是害怕了，就给我滚回去！去跟帝君说你不想当这个太子了！”
玄夜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空空的双手，转向怒目教训自己的秋琉，突然就那么怔怔的流出了眼泪……将头埋进双手，蜷起双腿靠在栏杆上坐着，玄夜哽咽的声音带着颤音：“我是有心的啊，也是会痛的啊……老师……它会痛啊……”
即使是秋琉，也从未见过玄夜如此脆弱的模样。他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啊，心软，但是终究还是硬着心肠不去安慰他。
既然他选择这一条路，终究要学会一个人背负这些东西。不管是愧疚，悔恨，还是罪恶……
千雪苑的大门被推开，侍女皱着眉头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石板路，然后看到蜷缩着坐在凉亭里的太子和清冷的伫立一旁的背影。不知为何，她感觉有些悲伤。
“太子殿下，太傅大人，郡主的侍女请见。”小厮行礼道。
郡主？凉亭里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玄夜早已恢复了常态，起身打量了来人一番，微微点头，示意小厮离去。
“见过太子殿下、太傅大人。”
小茶一脸恭敬的行礼，心中却是颇为不满。要不是来的时候郡主特意叮嘱她别失礼了让人看低了炎王府，她才不会给这个什么太子行礼呢。
“你家郡主让你来的？”玄夜问道。
“是，小郡主请太子殿下到无忧苑吃茶。”小茶说，“小郡主还说，若是太傅大人有兴致，也可一同前往。”
玄夜和秋琉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困惑与不解。
“太子，我倒是很有兴致。”秋琉微笑道。
从之前听到的传言，这个郡主除了惹祸还真没什么特长。这段时间观察来看，她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
可是，自从“太子逼婚，小郡主无奈出走灵界”的流言在枢阳城传开后，她跟玄夜都不敢出门了。她一直认为这是因为百姓敬重炎王和王妃的缘故，但是想到多年前星祭令的那个预言，心中不免有些疑虑，这个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忧苑门口，小茶正想上前推门，却听见身后传来霁风的声音：“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玄夜转身见到霁风一脸毫不掩饰的冷淡与敌视，想到上次他对自己的挑衅，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火，“炎王府的人还真是不知礼数。”
“那也要看是对着什么人。”霁风不再理会他，转而问向小茶，“小茶，怎么回事？”
“小王爷，是小郡主说要请太子和太傅大人吃茶。”小茶低头，有些不敢抬头看霁风。她明明看见小王爷已经出门去军营了的啊，怎么会在这里？这下怎么办？小郡主，救命啊……
霁风皱眉，将手中的东西放入怀中，“太子殿下，听说，你很想跟我比试一番？”
玄夜笑了笑，“的确。那么小王爷是要再这里比吗？”玄夜看了看无忧苑的大门，问道。
“就在这里。”霁风双手交握在背后，活动着手指，笔直的站在那里，散发出凌厉的气势。
“好！”玄夜上前一步，摆好阵势。
秋琉见他们就好在这里打起来，连忙站到中间去对着二人摆手：“等等，郡主还在等着呢。”
“没关系，你们今天不用去见她了。”霁风眼睛斜斜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小茶，你给我站住！”
小茶本想偷偷进去通知长欢，被他森然的语气吓到，直接就跪坐到地上了。
“你先出手，我让你三招。”霁风看向玄夜，淡淡的说。
“哼，谁要你让！”
玄夜说着就绕过秋琉，奔向霁风，右掌直袭霁风胸口。霁风双手负背，左脚半退，躲过他的拳头。玄夜一击不中，立即变掌为拳，右脚上前一记勾拳直袭霁风的下颚。霁风却是右脚侧移，已经绕道玄夜身后。玄夜见状以左脚为支点，右脚一记旋腿扫过去，却又被霁风躲过。
“三招了。”霁风退到一米外，“下一招，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啰嗦。”玄夜再一次冲向霁风……
“砰——”
只有一招。
玄夜躺在地上，看着俯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幽深，如深潭一般，以及那深潭中自己的倒影——颤抖的眼神。
眼睛移向那只离自己的鼻子只有半寸的拳头，玄夜发觉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害怕这个人的强大，害怕自己的懦弱，害怕……自己将要面临的未来……
看见玄夜闭上眼睛，霁风轻蔑的一笑，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长欢的声音。
“哥哥！”长欢开门见到玄夜被霁风按倒在地，惊呼出声。
霁风抬头，起身，走向长欢，说：“放心，我没对他怎么样。”
“哥哥，你不是去军营了吗？”长欢问道。
霁风这几天一直呆在府里陪着长欢，她知道他是不会让自己见玄夜的，所以今天听小茶说霁风回军营了之后，她才敢把玄夜请过来。她在房间里久等不见小茶回来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谁曾想出门就见到这么一幕。
“血焰玉。”霁风从怀中摸出一粒珠子递给长欢，“我担心你弄丢了，就让人做成了项链。路上碰到琢玉店的小厮，想亲自送给你。”
如血如焰，泪滴的形状，流转着淡淡的光芒。
长欢看着那颗珠子，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很熟悉，像是看见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丢失了的东西。
霁风见长欢两眼直直的看着那颗珠子，不禁失笑，上前帮她把它戴在脖子上，“长欢很适合红色。”
黑色的丝线，悬挂着的红色珠玉静静的躺在颈项，不知为何，长欢感到很安心，又似乎很悲伤。
“哥哥，谢谢你。”
“长欢长大了呢。”霁风转头看了一眼玄夜和秋琉的方向，又盯着长欢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瞒着哥哥了？”
“哥哥，你相信我。”长欢一反常态，没有回避，也直直的看向霁风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长欢，霁风心中微讶，沉默良久，最终却是笑了：“好，哥哥相信你。”
霁风摸了摸长欢的头，转身向王府外走去。
“哥哥，过几天我去军营找你，我有礼物送给你哦。”长欢笑着冲霁风的背影喊道。
霁风的背影消失，长欢拉着仍坐在地上的小茶，对一旁的玄夜和秋琉道：“太子殿下，太傅大人，请进吧。小茶，你去准备茶水。”说着就先行走进了无忧苑。
“太子，你怎么了？进去吧。”秋琉见玄夜怔怔的看着霁风离去的方向，不由提醒道。
“老师，我终于知道，君父为什么要那么做了。”玄夜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中含着无尽的痛苦与悲伤，“你知道吗？虽然我是太子，他只是一个世子，可是，我嫉妒他，非常非常的嫉妒。”
“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你没有必要跟他比什么。”秋琉说道，“你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玄夜闭上眼睛，“可是……为什么他那么幸运？老师，你说，到底谁才是神之子？为什么老天爷就这么眷顾明氏一族呢？”
“天下人族，皆是神之子。”秋琉叹息，不知该如何劝解他。
玄夜的嫉妒，不仅仅是因为霁风比他强太多，更因为，他比他幸福。
“老师，我们进去吧，别让郡主久等了。”玄夜睁开眼睛看了秋琉一眼，抬步走向无忧苑。
秋琉看到那个眼神的时候怔了一下，这个时候，她意识到，那个在自己面前掩面痛哭的孩子，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