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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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体,双魂[5]

黑格之花的怒放不是结束,怀里的精灵忽然一颤,很明显地看到一个惨白的身影被排斥,忽然弹出了精灵的躯壳。不经意间,森白细长的指骨堪堪划过吸血鬼的手臂,和它的颜色一样阴寒。

这感觉可一点都不友好,冰寒的温度即使对吸血鬼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吸血鬼是已死之人,即使会一些黑魔法也是死人,无限接近绝对冰寒的温度也绝对会将他们冻成冰块里的死人。

月只感觉手臂蓦然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冰寒,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那种奇异的冰冷之感像它出现那样又突兀的消退了。消退的时候,正是白影穿过了手臂的时候——也就是说,一秒不到的时间而已。

吸血鬼鲜红的眸子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有点迷茫的小家伙,抱紧了怀里同样不知所措的小精灵:“米切尔。”

小家伙是个雪白干净的骷髅,骸骨森白,骨头边缘光滑秀气,却明显看得出是个男性骨架。他的眼眶里点燃着湛蓝的宛若黑格之花的火焰,虽然无法看到他的任何表情,却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疑惑,他的上下颚骨没有张合,冷漠却不安的声音却在吸血鬼与精灵的心底同时响起:“母亲大人。”

精灵凝视着眼前的古怪亡灵,安静地蜷缩在月的怀里。

月知道泽拉斯与米切尔对亡灵突如其来的变化抱有同样的疑惑,也不吊胃口,解释道:“这只是自然的排斥反应而已。如果米切尔依旧嫉妒这个世界,如果泽拉斯依旧厌恶这个世界,若是没有意外你们依旧寄宿在一个躯壳里,理念相贴近,完全不介意融合彼此的话,世界意志会顺从你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愿望,把你们两个纠缠的灵魂融合,产生一个全新的个体。米切尔会死去,泽拉斯会死去,只留下一具被亡灵气息腐蚀的精灵空壳与半精灵半亡灵的残破灵魂,它将带着你们的执念,沦为彻底贯彻杀戮与毁灭理念的,一心灭世的魔王。”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在刚才的幻境里,它被裁断了未来,被斩断了生机,最终躯壳在土壤之神的怀里安眠。残破的灵魂则被带入冥界,死亡之神宣读它滔天的罪孽,惩戒之神尽职地开始了刑罚。”

“这也是它所期望的,世界如果没那么简单地被毁,那么它就选择走向灭亡。”

“最后的最后,我听见它含糊不清的低喃,「我渴望被救赎....不管是米切尔还是泽拉斯,都渴望被救赎。不论是何种伟大的存在,请救救他们吧....」”

“我不知道世界的意志是如何看待擅自更改你们的命运的我。但对于你们,它毫不吝啬地给予你们高度的赞美。从把你们原本的命运轨迹投放于你们的梦境看得出,并且说不定稍稍更改了你们未来的命运——当然,是好的方面。”

“哎呀,一不小心说多了。”月苦恼一笑,转回话题,“与之相反,如果米切尔不再厌世,泽拉斯也不再死气沉沉,那么你们的灵魂也不再会纠结缠绕——你们的心里不再希望融合彼此,而是做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么按照世界的法则,绝不允许你们同时寄宿在一个躯壳里——它可严肃了,别妄想任何漏洞与疏忽。所以米切尔不得不离去,被送回自己原来居住的位面——何况他还是偷渡客。”

“这是必然的结果,”最后月总结道,“事实上法则如此温和,而不是抹杀不属于魔灵的你已经够出乎意料了。”

泽拉斯询问道:“不走,可以吗?”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哀求。似乎米切尔分离了他的身体,让精灵更像一个孩子了。

月摇了摇头:“米切尔的离去是一个必然。但你们终将重逢——我庄严发誓。”说完狠狠地揉乱了泽拉斯的头发。

泽拉斯没说话,月的动作却让他很快地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弯了弯唇角,弧度可以忽略不计。他不安于米切尔的离去,只是单纯的对熟悉的人或物的一种不舍罢了。

“米切尔,来。”月对身形越来越淡的亡灵招招手。

“....”米切尔有些犹豫,他这种特殊的亡灵似乎会对吸血鬼造成伤害。

“来吧,好孩子,没关系。”月鼓励道。但亡灵快消散了也不愿过来——吸血鬼甚至可以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他身后的墙壁,她暗暗叹息,只有放开泽拉斯,起身向米切尔走去。

米切尔罕见地有些躲避。

他不想伤害她。

挑了挑眉,蓦然,月脚下发力,用力一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米切尔。他们之间只有四五米的距离,爆发力强悍的吸血鬼眨眼间就与亡灵面对面——微风姗姗来迟,可惜再也无法抚摸亡灵了。吸血鬼生生止住了身影,米切尔就在她眼前,距离近得如果米切尔眼眶里幽幽的湛蓝鬼火燎出眼眶,完全可以舔舐到吸血鬼的猩红的眼睛。

“小笨蛋。”月促狭的眨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颇为骇人的骷髅头,猝不及防地捧起他的头颅,柔和又轻飘地亲吻了他雪白的额骨。

她亲吻了一个亡灵。

即使是喜怒不行于色上占先天优势的骷髅,也可以从他陡然暴涨灵魂之火里推测出他的惊讶。他被吸血鬼的动作吓到了,匆匆往后一仰,身影却越来越淡,终于在摆脱吸血鬼白皙修长的双手之前彻底消失,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吸血鬼笑盈盈地摸摸下巴——以及被冻得有点麻木的嘴唇,回到泽拉斯的身旁,把呆愣的他推进浴室:“洗个澡,然后睡吧——在我这儿。”她拍拍宽大的水晶棺材的边沿,“快来。”

解决了亡灵,还有个精灵。

泽拉斯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不含杂质的鼓励,劝慰,怀抱,或者别的什么——他只是个未成年的精灵,只是个找不到父母的精灵,只是个需要人疼爱的普通精灵。他不是缺失感情,只是情感被占据主导地位的亡灵刻意压制了一番。那是近乎潜意识的催眠,直到亡灵彻底被排斥出他的躯壳。

可以说直到此刻,他才慢慢表现出一个幼童应有的,对外界的反应。

心不在焉地洗完澡后,他躺在吸血鬼的身旁,看起来心事重重——但也比之前看起来对外界漠不关心的雕塑鲜活得多。

“还在想兄长吗?”月懒洋洋的看着天花板——因为小精灵在这里,她可不能盖上棺材盖,要知道这个棺材不透气,一点儿都不——半夜被唤醒,又布置了半夜的幻境,现在不怎么睡得着了,何况要睡也是把小精灵安抚了再睡。撇开心事重重的孩子自己睡觉,这可不是一个有涵养的吸血鬼能做的事儿。

“嗯。”泽拉斯也不怎么睡得着,半夜的噩梦,半夜的幻境,米切尔的离去,足以让他无眠。随即他又想到自己睡不着也让吸血鬼陪着自己不眠,终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对不起。”打扰了您。

无征兆的转折如果换了个人绝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月对其已经习以为常,显然他摆脱了米切尔不好的影响,但仍然保留了一些小习惯,譬如惜字如金。

“我接受。但不必道歉——你没有做错。”吸血鬼干脆支起身体,在米切尔洗完澡显得有点血色的脸颊上轻飘飘的落下一吻,“相信我,暂时的分离只是为了下次更美好的邂逅。”

精灵微微一怔,抬手触摸着月的嘴唇触碰的地方。下意识抬头,却撞进吸血鬼鲜红地仿佛要滴血的眸子——里面很深很深。他眨眨眼,卷起唇角,慢吞吞的嗯了一声,随即捧起吸血鬼的脸颊,像她亲吻自己那样在她的脸颊上烙下一个吻,轻柔得像是微风拂过水面:“晚安。”

暂且不提月与泽拉斯的互动,只说米切尔回到自己的位面后,第一反应就是止住自己后仰的动作,灵魂之火再度暴涨,仿佛他的整个颅骨都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所包围——毕竟你不能要求骷髅用坚硬的上下额骨强行做出微笑的表情。

她亲吻了米切尔。

不是泽拉斯,不是披着精灵皮囊的自己,是亡灵形态的,会对她造成伤害的米切尔。

如果魔灵真有圣人的存在,那么她刚才亲吻了自己。

喜欢安静得几乎死寂的米切尔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之情——不止他影响了泽拉斯,泽拉斯似乎也影响了他,不管他们是否自愿。

在这个位面完全不必担忧如此强烈的灵魂之火的波动会带来敌人。因为它们觉得这些——不管是来源,灵魂之火波动的理由,还是不该有的好奇心——都毫无意义。

想到别的亡灵,米切尔的喜悦之情慢慢淡了下去。

他望着这片百年里都一成不变的地方。碧蓝如洗的天空,绵软轻柔的白云,波澜不惊的海面,没有陆地,灵魂之火所望的尽头永远水天一色,以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百年不变的,漂浮在清澈海面上的,长160厘米宽80厘米空白的羊皮纸,虽然不记得什么羊能制成如此巨大的羊皮纸,但此位面的意志告诉了每一种每一个亡灵,抬头看到的,蓝色的东西叫天空;寄宿在天空里的白色东西叫云;低头看到的清澈的东西叫海;自己脚下的泛黄的东西叫羊皮纸;而自己,叫亡灵。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因为它只有五种东西,天空,白云,海洋,羊皮纸,以及羊皮纸上的亡灵。

没有风,所以海水永远平静的像面镜子折射天空,云朵永远都不会改变它的形状,亡灵永远在原地没有移动——事实上它们也不喜欢移动或者试图让水面泛着波纹。

没有灰尘,所以羊皮纸永远都是崭新的模样,即使几乎不怎么动弹也不会让亡灵的骨架布满尘埃,澄澈透亮的海水永远都是那么漂亮——如果低头看着海水,会看见碧蓝一层一层的慢慢叠加,直至深邃的黑暗。没有哪个亡灵会查看海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反正绝对不是土地。

没有生灵,所以这儿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没有任何的声音,死寂得像个空城。因为只有非生命物体才被意志允许在这儿生活,而亡灵不属于生者,它们把自己当做一具真正的骨架——它们觉得制造响动和试图在海面激起波纹一样愚蠢。每一个亡灵距离同族不比鱼与天空隔得近,所以目光所及,只有海洋与天空。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小世界直到寿命尽头也是死寂空旷的模样。米切尔不试图改变,他的同族觉得就这样或许挺好。景色挺美的不是吗。

所以他只想记录点什么,关于主位面,关于泽拉斯,关于母亲。

亡灵不像吸血鬼那样,记忆好得可怕,他必须记点什么,否则他的记忆腐蚀得只剩个残骸。——或许魔灵的意志给予自己的好处就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但谁又知道呢。

思忖片刻,他盘坐在羊皮纸上,尖细的食指指骨在羊皮纸上写道:“我要记得米切尔,它是我的名。决不能忘记。”

“我要记得泽拉斯,他是我的兄弟。他是俊美的精灵,尖尖的耳朵,绿发绿眸。”

“我要记得月。”停顿片刻,他才继续写道,“她是吸血鬼,是我的母亲,是间接拯救一座城镇的圣人。”

“我要记得布鲁姆院长。他是慈祥的长辈,是福利院的院长,是个年长的精灵。”

“我要记得小妖精。他们没有名字,是我除泽拉斯以外唯一的玩伴。他们小小的,像是缩小无数倍的精灵,但有着漂亮的翅膀。”

“我要记得阳光。温暖的,耀眼的,金黄的光束。”

“我要记得草坪....”

“我要记得福利院....”

“我要记得什么是爱与被爱....”

洋洋洒洒的写满了一整张羊皮纸,米切尔蓦然发现,原来自己需要记住的真不是一般的多。

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他停下快被磨平的指骨,灵魂之火烧的很慢很慢,逐渐凝结成湛蓝色的液体似的东西。它顺着眼眶流下,羊皮纸上很快就落下一滴天空颜色的粘稠火焰。

他究竟何其有幸,到达囚笼以外的乐园。

呆愣片刻,食指指骨还是点了点滴落的火焰,它顺着食指飞快穿梭在骨缝之间,回到头骨里。米切尔低头看了看被灵魂之火治愈后显得更加尖细森白的食指,躺在羊皮纸上,灵魂之火缓慢燃烧。

已经很满足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