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逃跑
走了半月的路，身上的钱财花的七七八八了，连金钗、步摇、耳坠都当了。我素来不是一个喜欢首饰珠宝的女子，只是这一件件大婚用的东西离我远去之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终于到了天宇和天穹交接的城镇。小镇很繁荣，来往经商的人很多。街上有各种小吃，油炸酥醪、素汤馄饨、糖炒栗子……师伯在肉丝面的摊位上眼巴巴地望着大师傅拉面条，看着好不可怜。
我摇摇头，笑着从身上摸出仅剩的一些银钱买了四碗面。
刚刚坐定，面还没上来，一群官兵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店来。其中四个正好坐在我们桌子旁边。
一个蓄着两撇小黑胡的官兵瞧着小二讨好地端上来的两碗面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两张画着人像的纸来：“你可见过这两人？”
那小二仔细瞧了瞧：“小的没见过。”
旁边一位络腮胡的官兵呼的一声站起来：“如果有欺瞒，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砸了你这烂摊位！”
“官爷，官爷，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早上生意不好，刚来了这么几位。”小二作了个揖，忙慌慌地去端面了。
我摸摸脸上蒙着的纱巾，安心了些。抬头看见四爷脸上抹着的黑灰，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只好委屈他了。想起早上抹黑灰的时候，他比灰更黑得脸色，我忍笑忍得浑身颤抖。
“您的面来啦！”小二麻利地端上面。
我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的面，小心地掀起面前的纱巾喝了一口汤。
哐当！一柄长剑拍在桌上，桌子都晃了三晃。那个络腮胡拿着告示：“你们，见过这两人没有？”
我低头喝汤，四爷不说话。
杜景拱了拱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师伯用一根筷子挑起面里的香菜一下子吹在了络腮胡脸上：“你把老头子的面汤都震出来啦！”
“你，你大胆！”络腮胡瞧瞧周围，一张马脸紫涨成了猪肝色。刷地一声拔出剑，斩断了桌子。
“师父……”
师伯脚轻轻点地，一把抓住络腮胡向着面摊外面飞去：“要打就好好打！老头子跟你玩玩！”
那络腮胡高壮的身子被一个白胡子老头一只手就拎起来，他早就吓得面如土色，却还是死握着长剑不放。
络腮胡挣脱了师伯的手，长剑在空中比比划划，哇哇喳喳地叫着，什么叫色厉内荏？这就叫色厉内荏。
师伯笑嘻嘻地左闪右闪躲开了直愣愣劈过来的剑，抓起旁边摊位的布匹抖开了就朝着络腮胡扔了过去。
我捧着好不容易从刚才战场上救下来的面，低头吃了几口，再抬头……一只硕大无比红彤彤的粽子正在街上挣扎。于是，华丽丽的我一口面汤就喷了出去。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人生了。对，就是这样，在天穹和天宇的大爷大妈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时候，我对着这只红艳艳堪比朝霞一样的粽子端着吃了一半的肉丝面碗开始思考人生——我是怎么混到这种境地的呢？从唐家大小姐到路上捧着三文钱一碗的面还幸福无比地看热闹？
一朝穿越而来被各种各样的情况砸得荤七八素，还没理清脉络就开始在这古代拼死拼活地活着。对“工作”认真，可是这御前女官的帽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对感情认真，可是那又回报给了我什么？
自从和八爷分开，我从未仔细想过感情的事情。可能是一种本能的逃避，也是一种对感情的免疫。十爷曾说，如果八爷娶了我，他会对我很好。这我深信不疑，可是八爷不仅会娶我，也会娶一院子像那个叫什么嫣儿的女人，而且他会对每个人很好。我不要批发的感情，更别说这批发的感情还是别人用剩下的。
静娴和九爷很好，但是看静娴有时的脸色也知道，九爷做不到只喜欢他一个。九皇子府里侍妾通房想必不会少，就算九爷喜欢静娴，也不得不和另一群女人捆绑在一起。而且，一辈子都会是这样。
那么我呢？
我偷偷瞧了一眼四皇子，放下手中的面碗。把身上的银钱掏出一大半放在了杜景的包裹里，然后，趁所有人没有察觉，我逃了。
我是什么时候存着这个念头的呢？可能很久之前，在我得知四爷府里有两个侧妃，四个侍妾的时候，我就想逃了。也可能是从四爷府中一起逃出来的时候。四爷喜欢我，可是这份喜欢又能够持续多久？他有他的大事，而我丝毫帮不上忙，可能还是一个累赘。而且我怕，我怕这两个人对峙的一天会被我亲眼看见。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做不得红颜祸水，也经不起这权势风云。
我跑了三条街，确定他们找不到我后，我找了一个茶馆坐了下来。四爷，对不住了，你若是成功了，我每逢节日遥敬三杯酒也就是了。就让我做一只胆小的老鼠吧，让我钻进洞里，等待一切都过去。
晚上找了个小客栈，怕被四爷他们撞见我没敢上街，托小二买了些画册，浑浑噩噩地在客栈睡了两日。
第三日，我下楼去客栈大堂里吃些东西，小二这两日跟我混得很熟，一边端菜一边闲聊。
“最近可怪了，官府一直在找人。刚开始是天宇的告示贴得满墙都是，今天连天穹都凑热闹了！”
“天穹也在拿人？”
“对，不过好像不是拿人，更像是找人。”
我心下一动，默默地正了正面纱。
吃完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包袱去了当铺。从当铺出来，腰里多了两锭银子，背上的包裹里少了那套嫁衣。
阳光照在身上脸上，心里却沉甸甸地。我摇摇头，努力想把心中的想法驱除，既然决定逃走，就要忘得干净一些、彻底一些。
身边路人的目光时不时盯在我身上，我被瞧得发毛，转头瞧见墙上才明白，整个当铺外墙被告示盖得一塌糊涂，最新贴上去的白花花的告示在阳光下刺得我一阵发晕。
“……骁勇将军寻人……年纪17岁……”下面是一张水墨画，最怪异的是，水墨画上的人还蒙着面纱，只能看得清眼睛。这样的人怎么找？看看周围开始对我指手画脚的路人，我有心一把扯了这面纱，可是扯了之后还躲不过天宇的告示。这种两面夹击无路可退的情形，让我想起了黑龙寨躲在门后纠结是否出去见哥哥的时候。
我嘿嘿一笑，一个主意钻了出来。
一个时辰后，成衣铺子里走出一个青衫纸扇的青年男子。
我刷地一声打开纸扇，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朝着几个向我暗送秋波的姑娘笑了笑。
我正嘚瑟得在风中颤抖，一匹枣红色的马狂奔而来，我躲躲不及，就这么傻站着看着马上人的头盔在阳光下泛出一点耀眼的白光。
待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马上这汉子拎小鸡一般抓上了马。
“不要命啦，小子！”身后大汉炸雷一般的声音直往脑子里冲。
我哈哈笑两声，感受着闹市里一匹快马奔过带来的叫骂怒喊，这几日的紧张纠结和皇室的勾心斗角一下子烟消云散。
我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抢过大汉手里的缰绳，狠命地甩两下，大喊一声：“这样才爽！”
“你这小子，看着瘦瘦小小的，倒是有几分意思。”大汉一拍枣红马，红马闪电一般窜了出去：“本来想去骁勇将军府的，也罢，今天带你去喝酒，交你这个朋友！”
这马直接入了天穹城门，大汉连看都没看守城的侍卫，倒是那几个侍卫弓着身陪着笑，恨不得把墙拆了让他走。
一路向东，越走人烟越稀少，我们终于停了下来。一家二层的酒馆，整个楼都是竹子搭成的，很是幽静。没想到这大汉竟然有这么文雅的一面。
等到我和他在露天大桌上拼酒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大错特错了。
“唐兄弟，今天哥哥高兴！遇见脾气相投的太不容易了！”莫大哥粗糙的大手狠劲一拍竹木桌，桌子艰难地吱吱了两声，好在还是撑住了。
“莫大哥，你天生爽快，我却遇事总是犹豫不决，你我何来相投之说？”
“嗨，就冲你刚才在马上的反应，骨子里就是个豪迈的人！”他呷了一口酒，把头上的盔甲摘下来放在桌上。“在战场上这么多年，冲冲杀杀，那血流地把地染得黑红一片，尸体多得都下不去脚。早晚一死，人生就这么回事。痛痛快快活一次比什么都强！”
他夹着菜，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我最瞧不上那些斯斯文文装来装去的文官，做不来他们的嘴脸。”
“这么一说，我们确实是同路人。莫大哥，干一杯！”我举起手里的酒杯。
他的脸色红红白白一阵，扭捏着拿起酒杯还是和我碰杯干了。
一片片鹅毛般大小的雪花絮絮地飘下来，天蓝得浓郁。
“莫大哥，你看……”
半天没有回声。
转头一看，莫大哥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醉了？
我的嘴角在酒意中上翘，怪不得来这么幽静的地方喝酒，原来酒量这样浅，怕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