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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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昌平府探亲记(下)

谕旨上面,载湉的字写的如米珠大小,但是笔力坚实,显见得他心意坚定:

朕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曰:举头三尺,自有神明鉴察焉。何期佞人当道,王令不行,每思及此,殊堪痛恨!查有乡绅赵灿者,本商贾之人也,理应安分守己,礼让爱人。岂料该人内倚财力,外仗天灾,伪造地契,强占民田,阴赂犯官,诬罪充军,致逼死良民寇士通,赵家家丁赵旺复又侮辱寇氏之女,致其身亡。寇士通之子寇成元遂被迫净身入内充侍。今据查,赵旺诛死不论,而寇氏冤案属实。天理昭彰,证据俨然!赵灿,着归还寇家田产二亩,偿还原典地款一千文,以示惩戒。另着令该人每月给付寇温氏及其子寇成奎抚养银三两,涉案官员另办。此谕。

里正一心想立功,一听完宣谕,他迫不及待,立刻就从人群里把七老八十的赵灿拉了出来。

老头赵灿一身华服,面对我手上这张盖上私印的谕旨,他的眼中竟有那样不甘和倔强神色!

他跳起来,很快又被里正按倒在地,他无奈跪在地上,口中喊着:“皇帝不公!庆王爷,我一年孝敬你多少银两!你却还是要借皇帝的手来收我的地,我不服!”

听赵老爷子这话,我就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正欲询问缘由,却看见里正狠狠瞪了老头一下,赵老爷子忽然服了软:“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遵旨了。”

既然赵灿已经表了态,我们也不好过分相逼,于是一行人来到连材家。

连材在屋外对众人一一致意,不多久便送走了里正和乡绅。这才回过神来,带我推门而进。

屋子是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草棚,即使是大白天,外边下了雪,屋里还是十分昏暗。所有的陈设,只是一张木板钉成的小桌,一张木板牀,牀下随意堆放着几个破脸盆。

进屋的刹那,我心中忽然泛起止不住的哀伤!破破烂烂的薄木板牀榻上,斜坐着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太太,她的发丝随风舞动,配上满面风霜,双颧突起,消瘦至极的脸愈显凄凉!

连材的母亲寇温氏,就这样坐着,呆呆地看着躺在牀上病弱的儿子。对我们的入内,她显得茫然无知。

徒弟进屋,大声呼唤道:“娘,成元回来了!您儿子成元回来了!”,我也喊:“伯母,我是成元的师傅,我也来看您了!”

老人终于有了反应,朝我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热烈的光芒。

“成元?是成元吗?”老人想走来,一时间却难站起。

我们急忙上前,左右搀扶老人。接着,老人伸出手,拭去徒弟脸上的泪,“你哥……快醒了……”

连材已是泪流满面,“娘,皇上给咱做主,已经把我们的地还给咱们了!”

我想了一想,还是决定问一问:“寇公子这是怎么了?”

“因为我爹去世,紧接着上我家抢地的赵家家丁又侮辱了我可怜的姐姐,我姐姐一索子上吊去了,我哥受了刺激,一直以来,除了昏睡,就是说胡话。”连材深锁双眉,那张俊美的线条利落的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现在好了,有了银子,就可以给你哥治病了!”

连材眉间的忧色稍解,他老娘的眼神却是一动不动,一刻也没有离开牀上的儿子。

这天晚上,七里庄里正亲自送上了赵灿的补偿银,我们蜗居在连材家的小屋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忽然想起了载湉引以为傲的一首诗:“塞上明积雪,万户凛寒飞。唯有深宫里,金炉兽炭红。”

深宫里虽然温暖,但是宫里的人心里也未必快乐。而民间苦难,十倍百倍于宫中,这样的苦难,君上即便能够体会,也终难感同身受。

五天后,我们从连材家出门回宫,连材忽然对我说:“师傅,以后,你能答应我,多帮我照顾着点家里吗?”

我听了这句话心里太不是滋味,我知道连材心里仍然想着要上折。于是我假作十分恼怒的样子道:“小崽子,别乱说!自己的老娘自然是要自己照料的,师傅我也会帮你的!”

他听了似乎很满意,快步走在我身前,健美的身影很快没入风雪里。

我们走到七里庄口的时候,忽然一阵细细的唢呐声音飘入耳际,看见一群人举着招魂白幡、撒着纸钱而过。

我问了一个吊客才知道,原来前些天受罚的赵灿老头作了古。

“赵灿死得奇怪。”我喃喃道。

“大清奇怪的事情很多。”连材回答我。

我一时语塞,咽了口口水,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