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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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优伶入侍记

这晚我回家的时候,心中的凄楚无以言说。但是媳妇儿和奶奶的欣喜却出乎我的意料。

“阿宝!你去谢个恩怎么需要这么久!还一脸不高兴!阿宝啊!”奶奶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你媳妇儿怀上了!你要当爹了!”

“啊?”我由悲转喜,有些猝不及防,“敏儿,什么时候?”

“阿靖,我想可能是在蒲州……”

“哎呀!我要当爹了!”我心头一阵狂喜,这时候把封建礼仪什么的全抛到了爪哇国,我一把抱起莲芜,转了一个圈,道:“咱有儿子啦,我要当爹啦!”我怀里抱着莲芜,一边高声嚷道:“荣全、奎山,通知府中上下,通通有赏!”

这一晚我很快乐。可越是快乐,我就越是想要帮助载湉让他也开心一点!同时,拥有了幸福的我,也越来越矛盾,也许这一切都只是转瞬即逝?我将来的命运,到底是怎样的?

欢乐的我也无法彻底欢乐。但好在,找人进去给载湉解闷的机会,很快就出现在我面前。

就在我获赐花翎的十几天以后,太后召我去储秀宫说话。精明的太后,很快就发现,我脑后插戴的,正是小驹子的那根短翎子,于是,太后慵懒地问我:“泾德,这根翎子是怎么回事儿?”

我答道:“姑母忘了,这是侄臣小时候您赏的。”

太后微笑,不紧不慢地接话道:“不忘旧恩是好的,可是在那些洋鬼子面前,还是要戴得规矩点!”

太后说着向李总管飞了个眼色,大舅子会意,高声道:“果子该换种类了!”

果子是用来熏殿的,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放好,今天想必太后闻腻了蜜瓜的香气,想要换一种别的,所以大舅子只好再次费心重新摆放。

“莲英啊,让他们先等等。你先给我点个烟泡,我和你妹婿唠唠嗑儿。”

我此刻是与太后并坐在一个小桌的左右,在我之前的经历中,可从没享受过这待遇!而且,我以前和泽爷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能享受这种待遇的人,除了以前的载湉,满打满算也只有老恭王爷和庆王他们几个!

太后正色道:“我听莲英说李姐儿怀上了咱老叶赫家的种儿?”

莲芜有可能是在宫里陪太后的时候发现有孕的,所以大舅子比我先知道一点也不奇怪!

我扭扭捏捏,脸上发烧,“是。”

“嗯。”太后道:“就叫月生吧,大名容我再想想。”

“谢姑母!”我站起身来,一揖到底,脸上这才带上了真诚的微笑,太后不凶的时候,也只是个富家老太太而已!

但是,太后毕竟是太后!当我的笑容还没散去的时候,太后的脸已经倏然阴冷下来,左边嘴角轻轻的抽动,我见状忙问道:“姑母又有什么不快的事,不妨说给泾德听听?”

太后发狠道:“皇帝偏偏又和德龄姐妹两个走得近,昨儿个宣他来,趁我打个盹的功夫,揪着个‘洋词儿’问东问西的,好好的孩子,沾着他就变坏!”

我释然一笑,“我当是什么呢?皇上也是闲聊嘛。姑母何必动气——”

“姑母”板着个脸打断我道:“你知道什么?我是怕他‘贼心不死’!”

我看准了机会,上前凑近姑母,“如果姑母担心,侄儿有个法子,臣知道皇上酷爱音律,不如派两个乐师前往瀛台,一来可以给皇上解闷,二来,让皇上醉心于此,也好解了姑母的疑虑。”

姑母的面色稍霁,抽了一口“青条”,烟雾腾起,良久,对我说道:“泾德所言有理,那谭鑫培老板手下有两个乐师,莲英,是叫什么来着?”

“回太后,奴才记得,一个叫吴永明,绰号‘大锣吴’,一个叫汪康年,字子良,是个鼓师,兼通京胡和唢呐。”

“嗯!我听说王公们都爱票戏,我的莲英也知道不少嘛。”太后说着,转眸看看李莲英,又看看我,说:“泾德呀,就命这两个人,赶明儿谭老板来的时候,让他俩进瀛台吧!”

大舅子李莲英这些天最关心的是怀塔布大人留下的空缺,不管他心里多么焦急,太后还是没有找我“补缺”的意思,内务府现在依旧群龙无首,由于我爵位最高(其他大臣大多只是包衣出身,剩下的是大舅子手下太监和满汉兼有的苏拉),所以,现在内务府实际管事的人是我。更重要的是,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太后就给赐了乳名,看来现在我还暂时安全。

由于谭鑫培老板经常进宫演戏,他的乐师汪康年、吴永明也总是一并从宫外宣进来。每到这个时候,载湉总是要宣他们进瀛台去“教习”,我也一并亲自承担下去送锣鼓的差事。

这次进入涵元殿是最顺利的一次。所有人对我都和颜悦色,载湉穿着水蓝色长袖单袍,黑底子团花马夹,站在几株嫩柳之侧,眼中似有期待之意。但是,和我目光相触的时候,他的期盼的目光又迅速地隐了下去。他的脸色凝重,但看气色好像缓过一些。

我知道,瀛台四周的临时值房里,肯定有很多眼睛在暗处窥伺,但是现在我才不管这些呢,反正我刚赏戴了花翎,现在算是“姑母”跟前的半个“红人儿”。

架设锣鼓并不费工夫,不一会儿就好了。

“大人——”当着小葛他们的面,载湉头一次这样唤我,我觉得非常奇怪,按理他应该直呼我的名字“泾德”,或是叫我一声“爱卿”才对啊。

“大人,请您禀告亲爸爸,就说儿臣喜欢这钟鼓之音,此生已经别无他求。”载湉说着,将一双秀目望向远处茫茫水域,那里水鸟翩翩游弋,时而发出轻轻呢喃,载湉就这样陶醉地望了一眼,轻轻说道:“两位师傅就要来了。”

不久以后,我去泽爷府上听戏的时候,无意中结识了私自离开谭老板,去王公府上接“私活儿”的“大锣吴”吴永明,三杯两盏之下,吴先生说起载湉的几件轶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之下,我眼前出现了这么一幅图景。

原来载湉虽然被关了这么久,但是“抠门”的脾性却依然如故。吴永明家里不宽裕,原想进宫讨几个赏贴补一下家用,谁知道载湉却闭口不提赏赐的事儿。吴先生无奈,只得向“表弟”暗示一下这件事,“皇上,小的家里已经没米揭不开锅了。再这样下去,小的得把这锣拿去当铺当掉……”

“吴先生慢点,您说‘当铺’是什么地方?”

“……”吴先生一愣,但又不敢质疑什么,又毕恭毕敬说道:“回禀圣上,这个当铺就是,您把……呃、打个比方说您把自个儿的东西拿到里头,跟里头换点钱使,然后等您有了银子,还可以赎回来。”

“哦。要是没银子呢……”载湉很着急,一把抢过了这面锣,“吴先生,您别拿到当铺去!这面锣留给我‘练功’。这样吧,这件衣服归你,带出去吧!”

吴先生穿着载湉的那件团花的马夹,笑得十分欢畅,“这位‘抠门’的老爷子!他这件马甲上面的扣子是金的,已经够他打好几回赏了!”

我问道:“那么,汪子良呢?”

吴永明兴致上来,就在席间翘起一个大拇指,道:“老爷子是个打鼓的好手!打鼓不用看‘公尺谱’,还一学就会!他对汪康年比对我大方!”吴先生一脸不服气,“老爷子把自个儿的鼓槌送给子良使呢!”

不就一个鼓槌嘛,想不到如此微不足道的惠赠,也会成为吴先生心中隐藏的遗憾。

然而,载湉那天为什么要叫我大人呢?他为什么要让我转达他已经“别无所求”?难道,太后的淫威,真的已经动摇了他的心意?

心里带着这样的疑问,我毕竟没有把载湉的这些话告诉太后和大舅子。我只希望,闲居避世的载湉,可以在涵元水阁上享受他所喜欢的清净,避开外面的那些凶险的暗流和争斗。

然而我费心为载湉带来的安慰,却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今天我得知谭老板已经来了,可是瀛台却毫无动静,正在诧异间,却是李顺安前来传旨。

李爷带来的谕旨让我万分沮丧,原来太后很快就醒过味来,吩咐从今往后,瀛台要用锣鼓等物,需要先向太后请旨,而且,更为阴毒的事,太后吩咐从今以后,到瀛台的人在载湉面前一律不准说话!

太后的管制,果然是越来越严苛了!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要和“姑母”对着干!而属于我的机会,就在春尽夏至的时候,出现了。

初夏来临,草长莺飞,太后带着静芬皇后等一众宫眷一同前往“园中办事”,照例,因为我现在的品阶不够,是不用前去园子里“办事”的。可是,也许是看在“侄孙”的份上,太后再一次召见了我和莲芜,还破例让敏儿穿上了旗装。

我到的时候,站在大臣的队列中,看见绚丽的淡金色晨曦里,载湉跪在园外绵长的宫道边,迎接太后的华美异常的八人大轿,金色镀上了他单薄的身子,然而由我的角度,却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凤目。

这个时候我忽然冒出一种想法,想要借给载湉一双翅膀,让他乘风飞去,不用再受太后的伤害!

“办事”很快就结束了,载湉也按惯例,迁入玉澜堂,闭门不出。

而今天我和莲芜到这儿的主要目的,其实是陪太后看容龄姑娘跳舞。

容龄姑娘长相原称得上清丽二字,穿上了刻板的旗装,却少了原有的灵动之美。好在“姑母”是个“懂艺术”的人,此时让容龄穿上了一身石榴红绣花的长裙作为舞衣,而落落大方的容龄,也在我们一群人的注视下,展示了西方舞蹈。

容龄的舞姿就像三月榴花盛放,又像一只彩羽的凤凰翱翔在天地之间。一切都很美,可是园中德和园大戏台的布景——一方杏黄色的绣桃花的“守旧”,却和她的舞蹈显得格格不入。

太后眼中光芒流转,转眸对我说道:“泾德,你看洋人的舞到底是不是好东西?”

我垂下眸子,仔细一想,回答道:“以侄臣看来,这舞看看是好的,若沉湎其中,则易于误事。”

我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瞥见太后身侧的大舅子,大舅子眼中露出莫名的欣喜,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太后听了我这句话,倒是十分的平静,过了许久,她慵懒地向李莲英吩咐:“莲英啊,你让内务府的人把珍妃留下的风琴从库里拿出来,送到玉澜堂吧。”

我大舅子的眼神无比复杂地朝我看了一眼,遵旨去办了。我心里暗自庆幸,不动声色地,我又帮了“表弟”一回。

到今天为止,我和德龄、容龄姐妹两个还算不上“熟识”,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与德龄姑娘的相识,居然是因为载湉的缘故。

这日看完了舞蹈,太后脸上堆着笑对我说:“泾德,过一阵子,你就要跟着伦贝子去见那些洋鬼子了,这些日子,你需日日进园子,向德龄她们学学洋人的礼仪,免得到时候出洋相!”

这也是姑母的一番美意,我不便推辞,脸上挂了微笑忙行了一个礼,朗声谢恩。

我谢恩的声音未落,太后又发慈心,对李总管说:“如今我大清和洋人的交往多了,皇帝以前学的那些个洋话恐怕不够使了。在洋人面前我们也要有个体统,这样吧,你去传旨德龄,要她每天去玉澜堂教皇帝两个时辰的洋书。”

太后的一句话,德龄姑娘就得以去到玉澜堂,我想,这样一来,载湉想必不会那么寂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