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尘:晋世神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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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略阵会诸侯4

就在秦毅等人在营中欢饮宴享的时候,义军的将帅们却赶在入夜前召开军议,决定战略部署。二十三岁的成都王司马颖端坐台上,一言不发,只认真倾听帐下谋臣议论。列席之人中,一人身穿白袍,年约三十余岁,浓眉大眼,相貌俊秀,正是之前与秦毅见过一面的王处仲。

军议开始一直在讨论扎营与补给之类琐事,令王处仲不禁听得昏昏欲睡,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说到重要的战略决策。只见左长史卢志拿出一叠文书,建言道:“殿下,据近日间谍斥候探察之结果,可知彼岸贼军营垒已筑成,且占有地利,暂不宜强攻。末职以为,我军兵多,可分兵迂回,成包围之势,然后待彼士气衰落之际,再协同进击,一战可破矣。”

右司马和演赞成道:“是也,殿下,我军虽有十余万之众,然士卒多为临时征募,不比京军精锐,且船筏只数不足,不能载全军同时渡河。若径直强渡,敌人于我半渡之机袭扰,未必能有五成胜算。不如分出一军,沿沁水北岸西进,直攻野王城,迫敌分兵援救。敌若分兵,则防御必露破绽,我军可趁隙渡河而攻,胜算大增。若敌不分兵,则攻陷野王城之后,再进军富平津断其归路,合围而歼之!”

成都王问道:“野王城好歹也是河内郡治,有那么容易攻下吗?”

和演道:“城中守兵不过三千,且早有末职布下的内应,只需两万兵马围攻,旬日之间必克!城破之后,便可进取富平津,抄敌后路,围而歼之。”

成都王闻言沉思,这时忽然有一名武将建言道:“启禀大王,以末将所见,卢长史与和司马实为多虑。眼下我军兵精粮足,兵力五倍于敌,士气正盛。反观对岸贼军,本就是篡逆之师,为乱臣贼子驱使,岂有斗志?至于渡河进击,亦不成难题。目前,我军有船筏三百余艘,一次可渡八千人,来回五次即可渡四万人。沁水宽度不过百步,五次来回也就费时半个时辰。前两批,每船配上五六名弓箭手,足以与敌军弓手对射。然后登岸前军为后军掩护,相继渡河之后,与敌堂堂正正一战,便可破之,何必要分兵迂回,围攻坚城,拖延时日?若不趁此时敌军兵少,待彼后援来到,恐战机已误矣!”

众人一看,发言者乃是前锋督护、折冲将军石超,乃故司徒石苞之孙、前卫尉石崇之侄。去年,石崇因阿附贾皇后一党,一族都受牵连被诛,只有石超兄弟侥幸逃脱,到邺城投入成都王麾下。苟且至今,石超终于等到报仇机会,身为大军先锋,他恨不得插翅飞往洛阳,等半日都嫌多。

石超话音刚落,有一人又附和道:“石将军所言甚是,我军乃讨贼义师,如今士气正盛,若隔河对峙,必令将士心生懈怠。末将愿为大王前驱,奋死陷阵!”众人望向此人,乃讨逆中郎将赵骧,他与石超一样,与赵王有深仇大恨。其父前中护军赵俊因被划为贾后党羽,去年四月为赵王所杀。赵骧本是中军武官,闻讯单骑逃亡至邺城。被授予先锋之任,辅佐石超,二人奋兵急进五百余里,报仇之心切,犹如烈火烹油。

成都王听了这两个年轻将领的意见,眼神中闪烁出果决之意,他转而望向坐在前列的一位长者,“王兖州,在座之中只有使君曾参与江东平吴与关中讨氐,历经数次战阵,不知对于当下局势,可有何良策?”

王兖州即是兖州刺史王彦,此人出身大族琅琊王氏,乃是王处仲的叔父。三个月前,官居给事黄门侍郎的王处仲被新帝派去兖州笼络王彦为己所用。结果他到了兖州,反劝叔父要认清大局,应拥戴皇帝反正。王彦在他的劝说之下随即倒向邺城,统领兖州军四万多人参与讨逆,乃义军中一大支柱势力。

王彦见成都王如此重视自己的意见,也不敢矜持,稍加思索便回道:“下官虽从名将征伐,然未曾为主帅,不敢奢言兵法,只能试着为大王辨析一二。昔魏武用兵,贵在神速,而今敌军总数不过三万余,而我军兵力四倍于敌,若顿兵不前,恐会削弱士气,更令天下人怀疑我等勤王之忠心,有如汉末讨董之酸枣故事。以下官之见,不如先攻上一场,试试敌军之虚实,再做计议。”

王彦说得明白,是赞同石超和赵骧的意见。不过对于叔父的私心,王处仲也非常清楚——王家不少亲戚现在还在洛阳,而王彦身处讨伐军阵营,要是日子拖久了,说不定哪天一家老小都要上刑场。

卢志、和演见状,还想出言劝谏,可成都王却已经不耐烦了,决然道:“王兖州所言极是,孤自正月时就准备起兵,光筹措粮秣甲胄马匹弓箭就花了两个月。如今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若不趁势进取,必会为人耻笑!早一日进军,便能早一日拥圣上反正,匡扶社稷,救万民于水火!诸位掾属将校听令,孤意已决,后日即渡河进攻,宜加紧准备,以期必胜!”

卢志、和演见成都王决心已定,知道再劝也是徒劳,只得住口。

军议随即散会,此时天色已暗,王处仲在营地四处悠然巡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帐篷。结果进了帐篷,发现卢志、和演二人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打过招呼,王处仲才刚落座,和演便忍不住诘问道:“王驸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劝劝你五叔,让他支持我们的意见。怎么到了军议上,王兖州仍然持冒进之议,而你竟一言不发?”

卢志也责怪道:“处仲,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切须放在心上啊!”

王处仲倒不觉着自己有什么错,淡定道:“兖州使君是我家长辈,且年逾知命,对于用兵之法,必然有自己的见解。我一介小辈,又未曾随军征战,如何能劝?另外,成都王亦是英武之君,正需一战来提振声威,我又凭什么阻止?兵家之事,口说无凭,不明虚实,不知成败。若不打上一仗,谁能断定是非曲直?”

和演怒道:“渡河强攻若是惨败,至少有几千将士要殒命!更别提士气受挫了,这种恶果明明可以避免!”

王处仲笑道:“和司马心意固然甚善,然而大王与石、赵等小将战意甚浓,若我依二位之言,极力谏阻,将来要是出什么岔错,罪责可就在我等身上了。现在不如先依大王之意进击,如能一战而胜当然好,如果败了,那也是石、赵等将校之责,与我等无关。而且败战之后,大王定会自责不听二位建言,以致失败,此后引以为戒,更加倚重二位,这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至于因此阵亡的将士,那不过是他们的宿命,生死在天,不该是我等左右的。”

和演听了,一时不语。卢志道:“知难而不谏,不是忠臣之道。处仲,你现在也是大王的臣属,当尽责而为,还是再进谏一次,可乎?”

王处仲摇头,卢志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帐外进来一人,轻声道:“卢长史,和司马,不必再纠结于此了。”

卢志、和演、王处仲一齐望向此人,只见其头戴黄金簪冠,耳边垂着一缕银发,可不正是天道盟总坛的取次使叶煌正!连忙躬身行礼道:“参见胤仁尊者!”

叶煌正赶紧示意三人噤声,“不请自来,十分抱歉,但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趁夜来问问情况。”本来作为江湖人士,叶煌正不宜轻易抛头露面,但眼下他必须及时了解成都王的军略决策。

卢志遂大致陈说军议情况,将石超、王彦等人建议,自己与和演如何劝谏,成都王最终裁决,王处仲不作言语等都告诉了叶煌正。

末了,和演还归责于己道:“我等虽知渡河击敌多半不利,但未能劝阻成都王殿下,愿受尊者责罚。”

“无妨,无妨。”叶煌正却摆摆手,“王处仲所为也非错,观目前形势,我众敌寡,且有一众虎狼义士助力,如不主动进攻确实会显得怯懦。成都王又年轻气盛,谏阻不听,非二位之过。不过此番即使败绩,大军也不会遭受重创,正好给成都王一个小小教训,让他日后更加尊重二位。”

卢志犹豫道:“可我们这里要是败了,会大损成都殿下之威名,将来……”

“这个不须各位操心。”胤仁尊者赶紧打断卢志,“将来支持谁主掌天下,圣盟自有考虑。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赵王伦之败,已成定局,不在一时胜负。”

听叶煌正如此断言,卢志和演只好垂首听命。王处仲仍旧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对于这位江湖上的大人物,他其实内心里也不太在乎。

不料叶煌正却看向王处仲,“处仲兄,你现在可是一位风云人物了。以前时日太平,你只担任清贵职务亦可。然而乱世出英雄,如今干戈大起,谦谦君子也不能独善其身了。你出身贵胄,又武艺高强,自当为圣盟发挥更大的作用,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兼役直隶武士,只做些往来奔走之事。”

王处仲恭敬道:“谢尊者赞赏,然而世人皆知我心性桀骜,不甘受人驱使。若圣盟愿用我遂行本意,自当效力,但若是迫我,却恕难从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并非不可行。我会考虑推荐你为司州坛执事,并授予你一些便宜自主之权。”叶煌正立即正色回应,“三位请谨记,圣盟需要的,不是事事听话的奴才,而是真正为天下大道考虑的英杰。只有由诸位这般英杰主持世道,不论庙堂,还是江湖,才终会归于太平盛世。”

卢志、和演、王处仲皆颔首表示听命。叶煌正旋即告辞,扬起长袖,飘然出帐,很快便隐遁在茫茫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