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略阵会诸侯1
永康二年三月中旬，距赵王司马伦篡位已经过了两个多月，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奋起兵戈，号召天下讨伐！首举义旗者乃是镇守许昌的平东将军齐王司马冏——景帝司马师之嗣孙、先齐王司马攸之子，年方三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敢为大事！
司马冏起兵早有预兆，一年前，司马伦发动诛杀皇后贾南风的庚申宫变时，时任左军将军、翊军校尉的司马冏便率部充当先锋，立下大功。孰料司马伦当权后，翻脸不认人，把他从京城踢到许昌，只给一个四品将军的位子。现今甚至妄自称帝，怎让司马冏这个近亲宗室咽得下这口气？于是齐王暗中准备，秘密联系周边的方镇牧守。有天和道长老王处穆与天龙帮头领王盛两名豪侠在长葛浊泽一带聚众数千，欲劝说齐王起兵讨赵。不料事情稍微泄露，齐王竟诱杀二王，以麻痹赵王，显示自己并无反志。如今时机已然成熟，齐王遂传檄天下，正式起兵。檄文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者，诛及三族！”之所以不直指赵王之罪，乃因对方毕竟是皇室长辈，多少要留存一点体面。
檄令一出，早已结连的四方诸侯群起响应，纷纷举兵。镇北将军成都王司马颖在邺城举起义旗，冀州刺史李义、兖州刺史王彦皆率兵而来。不出短短二十日，便在邺城聚集起一支十万人的大军。这支大军成分复杂，除了方镇直属的官军、隶属州郡的牙门军、征调的豪族部曲，甚至还包括一群来自绿林草莽的江湖人士。他们受天道盟号召而来，皆为武艺高强之辈，作为所谓的“赴义之士”在成都王麾下效力。
秦毅就是这“义士团”中的一员，为何他会卷入这场战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死士“东山鹰”带来的东嬴公令旨，要他遵从黄龙真人的吩咐，暂时为天恩道奔走效劳。眼下的他如同大潮之中的一点浪花，在偌大的军营中隐身。
话说自三月初一天道盟在信都召开了幽州冀州的宗门首领会议之后，随即命令各家势力派出讨逆队伍前往邺城集结，准备加入讨伐赵王的大军。黄龙真人顺势邀请秦毅、何深、罗羽三人加入天恩道的讨逆队，并参加端午日在洛阳召开的“圣武大会”，为本门显耀威名。秦毅没有理由拒绝这邀请，何况此等江湖“盛事”，若不凑个热闹那也太无趣了，遂欣然应命。
黄龙真人还安排了三名弟子同秦毅等三人一起，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道号“博知子”的戴通。还有于勤和岑方，两个看上去很老实本分的内门弟子，一共六人组成了一支小队。戴通还承担了一项特别使命——讨逆结束之后，他将同秦毅一起到晋阳，在当地开设一家道场，作为天恩道在并州腹地发展的根据。
讨逆队伍启程之时，黄龙真人馈赠秦毅十两白银，嘱咐道：“巨峰既曾角力疆场，定知晓兵家之事，能为圣盟建功，为本门争光。平贼之日，为师定有重赏，并将你的功劳报知东嬴公殿下。”
对打仗争功这种事，秦毅本来十分积极，但这回却是在天道盟的旗号之下，感觉比较奇怪，也不知道到底能有什么回报。只得先答应道：“此乃我作为本派弟子应尽的义务，必当尽力！”
“天道圣武大会亦十分重要，若欲成为直隶武士，当趁天下豪杰在场，一举扬名，巨峰且谨记。”
“宗师放心，秦毅一定不会辱没天恩道的声名！”秦毅慨然应允，他知道“圣武大会”的名头，不过这次有机会参加一次，确是难得。
真人又嘱咐道：“圣武大会之后，你便自回晋阳。本门已经获准在并州传道，你既是本门弟子，亦当相助，可否？”
秦毅颔首道：“诺。”
“从今而后，你我也算是有师徒名分了，日后若逢危难，一定要记得为师与天恩道。”
秦毅虽然不太承认黄龙真人这个师父，但对他并没恶感，拱手恭敬道：“一定，一定，即使无灾无厄，逢年过节，也当谨记宗师的恩德。”
黄龙真人满意地微笑，又拿出一根三尺长的紫色竹节，嘱咐戴通道：“你是师兄，此番由你带队，然秦巨峰武功与才智皆属不凡，你且善听其言，不得怠慢。”
戴通垂首道：“诺。”接过了象征掌门宗师权威的竹节。
辞别黄龙真人，秦毅一行由一名冀州坛的执事率领，骑马驱驰五日，便到了邺城。在此与来自兖州、并州、青州的讨逆义士汇合，入住城郊一处名为大业庄的庄园，此庄乃四海帮渠帅言不卑名下家业。
三月十八日，义士团在大业庄的开旷田野上召开了大盟会，誓师讨伐赵逆。盟会共有三十五个天道盟旗下门派参加，囊括了北方的幽冀并兖青等五州大部分的江湖势力，合计两百余人。
秦毅坐在会场的边缘，远远望见端坐在台上的人正是曾在信都见过的胤仁尊者。胤仁昂然对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大声宣示道：“在此天地变色，四海沉沦之际，我等身怀侠义、心忧苍生之辈，皆当奋起安壤，力挽狂澜于不倒！诸君，日月昭昭，乾坤朗朗！英雄所为，神灵瞩目！我等汇聚于此，可谓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天帝已托梦于我，此番只要能诛除奸邪，可保人间十年太平！诸君，替天行道，功德无量，成功之日，即是证道之时！”他讲话滔滔不绝，而言语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这般修为只有内功极深厚之人才可以做到。
秦毅回想起曾在大真观里与此人的接触，不由得有些暗暗钦佩他的将帅风度，心忖：“他必然是光辰门的门徒了，那我这个逆门者就是他的死敌了？若是如此，说不定将来能与他正面交锋哩，那会是怎样的局面呢？真是令人又期待又惶恐。”他不太清楚光辰门的圣武士究竟是何等的实力，只听竭智说过“十个你怕也不是对手”，心中颇有些不服，总想着要比试过才知道高下。
戴通就坐在秦毅旁边，这时被胤仁尊者的话鼓动得亢奋不已，随着众人一起呐喊“替天行道，功德无量”。整个场面如潮水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于勤和岑方，亦跟着戴通山呼。这一路赶来，戴通仗着师兄的权威，把他们当仆人一般使唤，此时他俩也不敢不一同起哄。
“戴通貌似精明稳重，现在观其智略，并非雄才，颇有几分崇拜上位者的傻气。”秦毅见状，心里不由腹诽，“如此一来，只需稍显实力，必能使其折服。”
最后，胤仁宣布以淳中道门徒卢志、真平道门徒和演二人为“义士团”提领——卢志在成都王麾下任左长史，和演任右司马，天道盟正是通过他们二人的运筹，才能把这些讨贼义士安插到大军中。
之后，众讨贼义士按各自才能被授予“牙门参佐”“骁勇义骑”“执戟义从”之类的名衔，分派给各营将领，作为帐下佐吏。其中天恩道六人都被分配到一个叫冉隆的都尉营中。
这位冉都尉的军营位于大军驻地的外围，远在漳水河畔。秦毅等人由两名士卒带路，从大业庄走了三十里路，才来到冉家营门之前。尔后，一个身披鱼鳞锁甲、头戴虎头兜鍪的武官走出来迎接他们。
“俺是冉隆，表字伯昌，欢迎诸位来到俺的军营！”武官圆头圆脑，满面须髯，貌似是个忠厚之人，甫一见面，就大声吼起来，他的嗓门很大，连秦毅都为之一震。
为首的戴通回应道：“冉都尉，幸会。在下戴通戴博文，受成都殿下所遣，为都尉效劳。我等出身草莽，然而也知道大义所在，特为替天行道而来，愿听候都尉调遣！”然后便将秦毅等人都介绍给冉隆认识。
“谈不上什么调遣！来了就是客！喝酒喝酒！”冉隆领着众人进入中军帐中，命人拿出几坛酒来，又唤来几个部将，十几号人围成一桌，开始喝酒吃肉。
酒过三巡，冉隆便开始自陈家世道：“俺是魏郡内黄县人，家中世代充任郡兵牙门将。前些日子赵王在洛阳篡了位，有逆臣孙秀助其成事。那内黄县的贼县令就是那孙秀的党羽，一向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俺虽然是个粗人，不晓经书，却也知道忠义二字。因此一听成都王殿下起兵，俺就立刻带着兄弟把那厮砍了，人头送到大王处。大王当即提拔俺做都尉，除旧部之外，还增给俺一千兵额，准我自行募兵随征。所以俺今日总共凑了两千兵卒，皆是故旧乡党，同心一气，听俺号令。”他一个个地把自己的兄弟介绍给天恩道众人，“冉兴、冉涛、冉旺、冉达、冉双，俺这几个本家兄弟现在都是司马、曲候。”
名叫冉兴的兄弟在一旁补充道：“大兄听说诸位也是应征而来的江湖好汉，所以特备下好酒招待各位。”
秦毅抱拳道：“冉都尉盛情相邀，秦毅代兄弟们谢过了。”说罢便与冉隆先行痛饮几杯。冉隆这种汉子，当年在征西大军中他见得不少，深知他们打交道的方式。
冉隆道：“话不多说，行酒令！”于是便命人拿来一个壶和几十支箭，大家作投壶游戏助兴，不中则罚酒三碗，一时宾主尽欢，尤其是戴通等几个道士，更是一个劲儿地吆喝，全无平日里矜持模样。
不出片刻，每人都喝了十几大碗，兴致上来了都开始称兄道弟了，甚至搂作一团，嬉笑打闹，这亲热的模样不会让旁人相信他们互相认识才一个时辰。
秦毅想既然已经成为同袍，彼此当然要多了解些，便问道：“冉都尉真是性情中人，对了，还不知都尉你青春几何呢？”
“你问俺岁数？哦！别看俺满脸胡子，其实啊俺才二十八岁呐，哈哈哈哈！”冉隆发出爽朗的笑声，大家也都笑了。
“哈哈，都尉比我小一岁。”戴通插嘴道，“来，我要敬贤弟一碗。”他认定自己才是天恩道的带头人，也要与冉隆套套近乎。
可冉隆却马上变色道：“哎，你可不能称俺为贤弟，在军中，上下尊卑可要分清楚，就是俺爹也不能随便叫。”这话一出，气氛顿时骤冷，戴通脸上的尴尬都凝固住了。
何深见状赶紧打圆场道：“唉，都尉此言差矣，现在是在帐中喝酒，称兄道弟是因为大家是朋友，此为人情。到了外面当然要称呼都尉的尊号，此为公理，都尉可不能不分人情公理啊。”
冉隆脸一红，支吾道：“嗯……这位何兄弟说的有理，看来是俺不通情理了，抱歉抱歉，俺给几位赔礼了。”
秦毅看冉隆如此率性，心下很是欣赏，出言道：“无妨，都尉有什么事尽管交代，兄弟能办的一定做到！”
冉隆大喜，于是要和秦毅拼酒，两人连干二十几碗，结果都喝得抬脚不辨东西，被人抬回各自帐篷才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