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青青河畔草5
赵士晟正欲与那粗鲁车夫理论,却望见对面马车上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掀开帘布,挥起肥硕的手掌,啪的一声就糊在车夫脸上,“浑蛋东西!你怎么赶车的?”车夫当即被扇趴到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少主,来者不善。”赵安吉急忙提醒赵士晟,赵士晟心领神会,将龙安世招到近前。
大汉走下马车,瞅见衣冠整齐的赵士晟,骂道:“妈的,你就是这腌臜马车的主子?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冲撞本侯的车驾?”
赵士晟心中恼怒而面不改色,“此是我的马车无误,但是却不是磕绊了你家马车,而是你家马车来冲撞的。”
大汉高声怒骂:“你还敢狡辩?本侯被你可惊得不轻!识相的话,就速速跪下道歉!”
赵士晟冷笑一声,蔑视着看向对方,“敢问足下尊姓大名,封何爵位?看如此气势,莫非是皇族?”
大汉愣了一下,得意道:“老子也不怕告与你知,本侯姓熊,封关内侯,领节义都尉,官居七品。你这不长眼的竖子,还不跪下谢罪?”
“哈哈哈。”赵士晟忍不住大笑,伸出两指指着对方,“姓熊的,且不论你只是个关内侯,看你这副德性,必是花钱买来的冗官虚爵,焉敢在本使面前造次!”他心里清楚,这厮这般做派,绝对不是真正的显贵之人,所谓爵位也同自家的奉忠亭侯爵位一般,不用当真。
熊某大怒,大喝一声“放肆!”说罢便举拳要打来,孰料被身后一人扯住了臂肱,“熊五兄何必动武,区区小事罢了,有话好说嘛。”
赵士晟看向那人,只见其一副公子打扮,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皮肤白皙,貌容俊美,加之衣衫雅丽,冠冕堂皇,飘飘然若出尘之人,心下惊异,问道:“在下太原赵士晟,敢问公子姓字?”
那公子道:“在下雍州京兆郡人士,姓杜名乂,表字弘治,赵兄,这厢有礼了。”边说边恭敬作揖,甚是礼貌。
赵士晟见状心忖:“京兆杜氏,这个才是正宗的高门士子,不可冒犯。”于是也相对行礼道:“原来是京兆杜家的公子,久仰久仰。”
杜乂微笑着致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赵兄是赵记珠玩店的东家吧?现在却打着并州刺史的旗号,可是为并州而来?”
赵士晟听对方这么说,便知道这位杜公子曾是自家店铺的顾客,但实在没甚印象,只客气回应道:“原来足下认得我,真是幸会!在下也不敢相瞒,如今受东嬴公殿下差遣,奉命入京进贡朝贺,不想在这里遇上无妄之灾,公子足下是明白事理之人,望点拨点拨某些人,让我等好顺利行路。”
一旁的熊五哼了一声道:“杜公子莫要跟他废话,让我一拳打飞他!”
杜乂依然拦着他,“熊五兄且卖我个面子,大家不打不相识,到此为止,彼此交个朋友,江湖上走动也方便。”
赵士晟心知杜乂有意解围,也不想惹事,“看在杜公子面上,我也不想与你计较,赶紧走罢。”
熊五却毫不搭理赵士晟,对杜乂道:“你与这竖子又无甚交情,何必要为他说话?这厮如此嚣张,今日若不向本大爷道歉,绝不轻饶!”
赵士晟见这恶人无理至甚,再也无法按捺心头怒火,喝道:“只怕是你今天走不得脱!”他一挥手,身后的龙安世、赵安吉等人立即带领着一群军士拥了上来,几十支长戈齐齐指向熊五,将他的马车和随从围了个水泄不通。
杜乂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劝道:“大家有事好商量,以免惊动了津口的官兵,还有这么多路人看着,切莫铸成大错啊!”
熊五仍然不为所动,傲然道:“杜公子你且退下,一切后果由我自行承担!”又对赵士晟道:“竖子,你以为你人多就可以奈何得我了吗?立刻求饶,否则要了你小命!”
赵士晟冷笑,仿佛在看一个白痴,“今日不宰一头肥猪祭奠河神,恐怕是过不得黄河了!”
熊五暴怒,突然伸出右手掌,踏前两步向赵士晟冲来!
龙安世反应迅捷,当即抢前迎上,硬接熊五一掌,孰料对方这一击势大力沉。龙安世力量不及,竟被直接震开,直弹出几丈之远!
击退龙安世之后,熊五稍作停顿,又大步朝赵士晟袭来,眼见其已提起手掌,而龙元炳却还未及反应,此时赵士晟身边已无人保护!
赵士晟心知不妙,然已来不及躲闪。熊五铁掌当胸拍来,那一刹那间,赵士晟只听得掌风呼啸,顿时心中无比恐惧,不由得全身僵硬,只本能地用双手交叉护住胸膛,被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手臂上!
龙安世惊骇大叫,他已经能想象到这一掌的威力。
可是,接下来却发生了惊人一幕!众人只见赵士晟纹丝不动,反倒是熊五被弹飞开来!
赵士晟此刻浑身战栗,然而却感觉臂肌膨胀,如有千钧之力蕴藏其中。体内肺腑仿若鼎炉,有烈火燃烧一般,激起血气如江河奔流于周身。
龙安世和龙元炳父子急急凑到赵士晟身边保护,龙安世焦急问道:“少主!少主!可有恙乎?”
赵士晟不作回答,只摇头,龙安世见他神情只是有些惊恐,但并无受伤之虞,大喜道:“少主真乃天佑之人也!”
再看那肇事的熊五,却发现这胖子竟然从桥边跌落到了滔滔河水之中,抓住浮桥下的船只边缘狼狈挣扎,奈何体重过重,竟一时爬不上来!
短短一瞬间,形势猝变。熊五的奴才们见状都慌得不得了,只顾得搭救主子。杜乂也是惊得面无人色,半晌才回过神来,朝赵士晟竖起拇指赞道:“赵兄神通,杜乂佩服!”
赵士晟自己也是愣了许久,一直按住胸口强忍着疼痛,直到杜乂对他说话时才意识到方才发生的奇迹。
“这是怎么回事?”赵士晟心中诧异,随着疼痛感的消散,终于反应过来,“是因为情急之下发动了内功的缘故吗?这真是太奇妙了,御气道真没有白练!”
杜乂一把抓住赵士晟的手,激动道:“赵兄,今日能与足下相逢相识,乃是上天赐予之幸运,在下请求你赏光,一起来饮上几杯好茶。”
“那厮到底是何来头?”赵士晟知道与熊五结了仇,当然要问个明白。
杜乂鄙夷道:“那人是四海帮的头目,姓熊名通,乃熊帮主的五弟,人称‘肥熊五郎’。今番我受长辈之命前去邺城,路上怕不安全,所以才顺便与他同路,除此之外,与熊五并无私交,请赵公子放心。”
“好,愿与杜公子坐饮。”赵士晟无法拒绝杜乂的善意,便令赵安吉率车队渡河后休整,自己则随杜乂一起来到不远处一处凉亭。进入亭中,他回顾桥头,发现那熊五及其一帮随从已消失不见,该是狼狈逃窜了。
“时值春日,又逢晴空万里,正是临河观景的良辰。”杜乂轻轻地端起茶杯,小心地吹了吹,微抿一口,又轻轻地放下,风雅至极,“赵兄你看这两岸山花,鲜艳夺目,五彩缤纷,是否愿化为蝴蝶,于丛中起舞耶?”
赵士晟闻言不明所以,但以他对洛阳豪门的认识,眼前的贵公子应是一位喜好谈玄的士人,若不想扫人家的雅兴,就得说些清虚玄妙的话应景。
“春华秋实,四时变幻,生生不息,然终归于寂灭,此所谓‘空’。故百花颜色虽然鲜艳,亦只足为一时之悦目。不过若是与美好之人、美好之事相联系,成就美好记忆,可悦长久。”赵士晟没有研究过老庄周易,不懂他们说的那套,只好拿所知晓的一些佛家哲理来应付他,这些都是母亲曾经传授给他的一些话,他依稀记得是来自于一本名叫《金刚经》的佛经。
杜乂应和道:“善哉!此所谓“万物有形道无形”,万物悉以有形归于无形,又于无形之中蕴育有形,周而复始,无穷无尽。赵公子深谙此理,故能以有形之物取无形之意,以得人生之大乐也。”
“杜公子妙言。”
“呼我弘治便可。”
“在下字季昀。”
“季昀兄,高才也。”
“弘治兄,妙人也。”
二人就这么虚虚实实地交谈,赵士晟提起《金刚经》的要义,并讲给杜乂听。虽然很多经句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只能模模糊糊地表达。可是杜乂却听得津津有味,豁然开朗,仿佛日光罩顶,为他打开了一条通向真理的明旷大道。
两人一边饮茶,一边谈论,半个时辰后杜乂方才尽兴,对赵士晟赞道:“今日听君一言,胜读十年经书,其中奥妙,引人深思。”他昂起头来,望着亭外的天空回忆,“大约三年前,我曾到过季昀兄的店里,彼时就留意到足下身被浩然之气,非寻常商贾可比。只可惜当年少不更事,未敢与季昀兄相交。然今时你我重逢于此地,岂非天意哉!愿与足下结为好友,常相往来!”
赵士晟心想对方是出身望族的世家子弟,竟提出与自己这般寒门结交,以世俗而论,简直是咄咄怪事。“弘治兄翩翩玉人,风华绝代,今日竟肯屈身结交士晟,这乃是莫大之幸。士晟受宠若惊,怎敢不识抬举?若弘治不弃,我愿意与弘治互赠玉佩,结金兰之好。”
“善!乂求之不得!”
说罢二人都各自解下腰间的玉佩,慷慨相赠。
赵士晟道:“今以黄河为证,不忘今日之谊!”
杜乂道:“同不敢忘也!”
二人相视大笑,遂成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