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燕歌出东门6
翌日,秦毅从睡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屋内只见罗羽正在打坐练气。
“老何呢?”
“早上太阳才升起,何先生便出门去打听天恩道消息了。”
“他可真积极,我们就等一等吧。”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何深回来了,向秦毅报告自己在村里走访的情况。
一开始,村民大多不敢评论天恩道之事,何深便声称自己是官府派来查案的,而且知道天恩道极有可能被陷害。一番好言安抚之后,大家才说出实话,皆道天恩道常有救危扶困之举,广施恩德,未闻有害人。凡信众家中有人生病,即有道士上门诊治,或服草药,或行道术,以除去灾殃。若是不灵验,病人过世,则道士不收一文钱财,于丧礼之时行驱鬼辟邪法术,保亡者安息。凡遇天灾,道观还会号召富户捐纳,赈济贫民。如此种种纪录,足以佐证天恩道在当地名声确实不错。
“嗯,不错,不愧是何先生,天生就该是干间谍的大才!”秦毅读了何深的纪录,啧啧称赞,“先生可草拟一篇表文,等到了下一处驿站,即寄回州府。”
“诺。”何深随即草草写就一篇表文,交秦毅阅过,然后以纸袋封好。
此事一毕,三人随即收拾东西,辞别主人,启程向东进发,又赶了整整一天路,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通往井陉关之前。
井陉关乃太行八陉之一,扼守井陉道的西口,此处有并州下辖的守军驻守。因此在关城之外还有一处集市,号为井关集,遍是酒家客栈赌坊妓院,供关内兵士与来往客商购货消遣,生意十分昌隆。
秦毅等三人先到集市外侧的驿站,以官印证明身份,将信件寄出。然后才进入集市,寻觅晚餐之地。只见那街市之中,一家名为饕餮馆的酒楼甚是气派,肉食的香味四处弥漫,馋得秦毅都不禁流口水了——这一路上每天只能以干粮果腹,实在乏味,早就该好好饱食一顿了!
“就这家了!”三人迅速上二楼坐定,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肴,外加一坛老酒。酒菜一上,三人也不顾什么吃相,只管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吃吃喝喝好一会儿,秦毅的目光忽然定住了,他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认识的人。这人曾经在晋阳的醉香阁酒楼里,与他上演了一出好戏,成功蒙骗了赵尚权的仆人薛绪。只是秦毅并不知道此人的名字,只晓得他是萧记药铺里的伙计,也就是萧世谋的属下。
天道盟的人出现在了这里,这令秦毅感到诧异,不由好奇,想探明其缘由。此时萧记伙计在一楼大堂靠墙角独占着一张桌子,手里拿着一根鸡腿,不时警惕地向门口张望。而秦毅则坐在二楼,透过阑干可以观察到药铺伙计的动静,却不会被对方发现。
过了片刻,萧记伙计忽然叼着鸡腿匆匆向楼上跑来,躲进一个角落里,侧对着秦毅这一桌,只有五步之遥。秦毅赶紧压了压斗笠,埋低了头,以免被伙计发现。同时目光左右飞快横扫,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三名客人。
这三个人不像是寻常旅客,其中两人佩着刀,一副江湖人士的派头,而带头的那人则是一副客商打扮。三个人进了门,先仔细打量了周围一番,然后才在一楼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好就在秦毅三人的视野之内。
“这几个人很奇怪。”秦毅小声警告何深和罗羽,“你俩注意他们。”
何深看了看,并不在意,“行走江湖的客商,总有几个扈从才行嘛,我看无需多疑。”
秦毅摇摇头,“那两个拿刀的身形壮硕,脸色冷冰冰的像蜡人,眼神也很警肃,多半是高手,一个普通的客商怕是请不起这样的扈从。”
“嗯,我听父亲说,这样的人有杀气,身手不会差。”罗羽也有同样看法。
“所以我觉得这几个人恐怕与天道盟有关系。”
“是吗?”何深顿时紧张起来,他也知道天道盟是何等存在,“那我们可要自然点,不要让人觉得我们鬼鬼祟祟。”
“说的对。”秦毅赶紧抬起头,但用一只手托住脸颊撑在桌上,这样那药铺伙计就看不到自己正脸。“看见躲在角落的那厮吗?他就是并州天道盟的人。刚才那三个人还在门口招呼伙计,他就溜到楼上来了,显然是不欲和这三人会面,他们之间一定有纠葛。”
“那与我们有何关系?”罗羽奇怪了,他可不想牵扯进什么莫名其妙的江湖恩怨之中。
“可能与天恩道的案子有关,或许也没什么关系,先看看再说。”
“秦兄不介意的话,让我试探一番?”何深提出了一个建议。
秦毅不知何深有何办法,依然点了点头。
何深马上扬声道:“嘿!你不知道啊!并州出了大案,整个县衙都被贼人杀了。据说跟什么江湖上的邪教天恩道有关系,那天恩道还敢刺杀并州刺史,真是骇人呀!”声音正好能让楼下的三人听到。
秦毅马上会意,也假装惊讶道:“哇!竟有这等事!我等行路,可千万不能招惹邪道啊!”
“可不是嘛,现在的江湖啊,乱的很!你啊,随身多带点银子,遇上道上的爷爷们才走得脱!”何深说到这里,声音小了下去。“我刚才偷瞄了下那几个人的表情,绝对有问题!”
“我怎么没看出来?”罗羽诧异。
“这些老狐狸哪是你这小毛头能看破的?你们别看他们泰然自若,一点反应都没有,其实都已被我看在眼里了。”
“你看见什么了?”秦毅也感到不解。
“那个商人,刚才我说出‘天恩道’三字之时他抿了一下嘴唇,眯了一下眼睛。”
“什么嘛,抿嘴眨眼这不是人时常有的动作吗?”罗羽当即异议。
“对,但这两个动作是在同一瞬间发生的,这说明他的心里产生了一阵波澜,而且他想掩饰。”
罗羽撇撇嘴,“何先生你固然学识渊博,但你这回的推断实在不能令我信服。”
“哼,你敢质疑我?我甚至知道你今天没穿亵裤!”
“啊?你如何知道的?”罗羽的舌头都吐了一截出来,“今早我穿衣时你可已经不在屋里了!”
“因为今天你走路的姿势一直很轻浮。”何深的语气斩钉截铁,罗羽闻之眼神骤变,仿佛有一枚利箭正朝他射来。
秦毅更是惊讶万分,他料不到这世上还有人有如此神异的洞察力。
后来他才从何深口中得知真相:前一天晚上,罗羽半夜起来出门解手,发出的动静惊醒了何深。然后过了好一会子,罗羽还没回来,何深正感觉不安。忽然听到窗外却传来搓洗衣物的声音,片刻后罗羽才蹑手蹑脚地回到炕上。早上醒来,何深又发现罗羽下身只着一条很短的犊鼻裈,而没有平时所穿的亵裤。由此推断,罗羽的亵裤因某些原因受到了污染,藏在背囊里还没干呢!
就在秦毅等人窃窃私语之际,那萧记药铺的伙计——即萧世谋的儿子萧凛,仍然躬身藏在阑干后面,密切注视着他的目标。
“可算让我截到你了,贾锡。一个孤儿,没什么武艺,却能在天道盟之内扶摇直上,当上总坛传令使。其中一定有什么诀窍,待会有机会,要让你自己吐露。”萧凛寻思着,“这厮有两个护卫,都是黄绶直隶武士,我一人没什么把握,动静太大,还会落下人证。现在还不能出手,还是按父亲大人布置的原计划实施吧。”
贾锡还浑然不知危险依然潜伏在身边,一顿吃喝完毕,带着两个随行护卫出门,上了马车。一名护卫负责驾车,径直向井陉关行进。
片刻后,车马驱驰到关下,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关城大门已经关闭。驾车的护卫便向关上喊道:“我家主人关外侯贾公讳锡,今欲入关暂宿一夜,烦请通传守将,放我等入关。”按朝廷律令,有爵位之人在通过关津要塞时有权进入营内住宿,而贾锡正好属于其列。
然而守关兵丁不为所动,只缓缓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请遣一人,携通关符传、关外侯印上关城验看。”
贾锡抬头望向关楼,只见关上守兵都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并没把自己这位爵爷认真看待。他因而恼怒:这些守兵记性真是差,自己上次前经过井陉关去并州时,就在这关内军营中过夜,守兵护卫服侍,好不周到,没想到才三个月他们就忘了自己的名号了。况且就算记不得姓名,难道还能忘记自己这辆华丽显眼的马车?
眼看凭名字和面子行不通,那验身的程序还是得履行,不然就真成“关外侯”了。贾锡骂骂咧咧地从行囊中掏出文碟与佩印,交给没有驾车的那名护卫,命其上关递交。
护卫双手捧着文牒与佩印,跟着守门兵士一步步登上关楼,正要钻出楼道口时,突然从拐角处刺来几柄长槊!护卫猝不及防,立马就被捅了几个窟窿,当场身亡!
与此同时,关下的贾锡看到了更恐怖的情景——关楼上二十几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箭头全部都对准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