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幽并游侠儿7
“啊!”沈鹤捂住断臂的伤口,撕心裂肺地惨叫,赤红的血仍从他的指缝间大股喷溅而出,腥臭难闻。“杀了我吧!快杀了我!你这个杂种!”深夜中的嚎叫声无比凄厉刺耳,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官兵来到这里。
“念你是周将军的徒儿,一条手臂就足够了。”秦毅冷冷盯着沈鹤那张月光下苍白的脸,丝毫不惧敌人眼神中的怨毒。“望你以后做个好人。”
“你这……算什么?我……不需要……怜悯!赶快……杀了我!”沈鹤极力地压住疼痛,才得以说出这么几句话。
“你已是一个废人了,好生等着人来救吧,谁都只有一条命,不要轻易浪费。”秦毅收起麟鸣剑,转身爬上了墙头,粗略判断了一下方向,随即离开了院子。
他特意地爬上一处高耸的房梁,情不自禁地对着皓洁的月亮嚎叫了一声,霎时释放了这一战的疲倦,浑身轻松。而后挥一挥衣袖,遁入在夜色之中,如梁上君子一般在屋顶上趋行,在星斗的指引下,慢慢地向东南方靠去。
最后他嗅着焦木的味道寻回了刚才的巷子里,躲进了一个黑暗的角落。在离他只有五十步的地方,原本有一间旅舍的地方,而今只剩一堆残垣烂瓦。
他来的很巧,正好借火光看见何深被五花大绑地牵进了一辆马车,没错,那就是何深,虽然他身上的衣衫被烧得残破不堪,但那踱步的姿势却是非他莫属。他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以何深的口才,应不会陷入太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秦毅收了心思,准备找地方躲到天明。刚一回头,他就看见到了一个人影。
“巨峰兄,原来是你,真是巧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地说道。
秦毅深感惊奇——竟然是刘曜刘永明,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曜身后又出来一个人影,向秦毅抱拳道:“秦侠士,辛苦了!多谢救命之恩!”听这嗓音,应是同安客舍老夫妇的壮汉儿子。
“你们……果然,方才偷袭沈鹤的就是你吧?”秦毅回想那人的身形,与这匈奴壮汉一致。
壮汉道:“没错,去通知永明公子来接应侠士的也是在下,不过却没想到二位居然认识。”
刘曜道:“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吧。”
“好。”秦毅跟着刘曜与那壮汉,小心翼翼地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客栈,正是刘曜的落脚之处。
进门之后,刘曜将那名匈奴人介绍给秦毅,“这是卜祥,本是我的侍从,今晚到那客舍与细作交易谍报,不料却突然遭到官兵骚扰。幸好正碰上秦兄在,逐走了那些官兵。卜祥觉得事情蹊跷,便来找我报信。我听他说是一名姓秦的侠士出手相助,便猜到是你,所以便同他一道出去瞧个究竟。结果去时那客舍已经被官兵包围了,我便与他分头在附近观望,刚才秦兄与那追捕的官吏交手时,遇到了卜祥。他偷袭不成,自觉不是对手,便来和我汇合,一起寻找秦兄。我想以秦兄的本事,定能解决那官吏,或许会杀回来。所以便在刚才那地方守候,果然就遇到了你。”
秦毅想刘曜不知道自己已为东嬴公效力,便撒谎道:“真是天意呐,永明,我本来就是要去左国城找你的。”他还记得一个月前刘曜邀请他来左国城作客之事。
“可不是嘛,一个多月前在并州大道上偶遇,此番又是偶遇,实在是难得呀,不过天公成人之美时,还总喜欢制造一点麻烦。比如今夜之事,居然正好就让秦兄撞上了。”
“哎,纯粹就是个误会。”秦毅把那曲候闹事的情况如实陈述一番,提到何深时,只说他是个一道同行的路人,“现在还不知那对老夫妇与同行的老兄如何了。”
“那老头老妪都投火死了,他们知道投降只会死得更惨。”说到这里,刘曜脸上有不忍之色,“至于你那位同行伙伴,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被官府抓去了,估计要审问一番,运气好的话,或许会被放出来。”
“那老头和老妪真是左国城派来的?”秦毅虽然已经清楚,但还是要明知故问一下。
“是啊,不知是被什么人查出了端倪,我们布置在离石城的耳目,就这么没了。”
“哦,看样子还算是良善人呐。”秦毅遗憾道,“可是,你们为何要在离石城安置细作呢?”
“秦兄有所不知,这不是左国城要招惹是非。乃是因为并州都督东嬴公意欲取缔匈奴五部自治之权,进而掌控匈奴五十万部众为他所用。其心思路人皆知,我等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若要防止不测,就得消息灵通,以抢占先机。”
“原来如此,那你到离石城也是为此?”
“这倒不是,我是左国城派来与西河内史聂玄交涉一些琐事,免得他得寸进尺地找我们麻烦。”
“啊,这些守土重臣不思如何报国,却总想着争夺土地人民,真是不忠!他们和周将军比起来,可谓云泥之别!”为了站在刘曜那一边,秦毅不得不痛斥聂内史一番。
“哈哈,巨峰兄明鉴,周将军那样的忠臣,在如今的天下可太少了。你这一说呀,我又想起我们当年讨伐叛氐的往事来了。”刘曜爽朗地大笑,“卜祥,去拿酒肉来,今夜我要与秦兄一醉方休!”
酒肉很快摆上了桌,二人就着大块的牛肉喝着甜美的米酒,好不惬意。酒酣耳热之际,刘曜问秦毅将来欲投身何处,秦毅摇头说不知。刘曜便拍着胸膛道:“巨峰兄,你这般好武艺何愁没有去处?我们左国城的大门正是为你这样的英雄而敞开啊!”
秦毅要的正是这句话,他先推辞道:“愚兄晓得永明贤弟的热忱,但我可是个汉人哩,左国城怕不适合我。”
“哎,这话秦兄可说错了!什么汉人?汉朝都快亡了快一百年了,如今大家都是晋人了!”刘曜顿时不悦。
“是也是也……只是汉家江山传了四百年,余绪尤存,所以华夏之人多自称汉人而非晋人。”秦毅怕刘曜误会,便赶紧解释。
“匈奴已内附百年,晋朝开基第一天,咱就已经是晋人了。”刘曜似乎仍然有些生气,“再说我祖上数代单于都与汉朝皇室通婚,亦有汉家血统,不然你以为咱为啥姓刘?不管什么晋人汉人,咱都是。”
秦毅勉强辩驳道:“我的意思是怕自己不能习惯在左国城安居,毕竟是个外人,又不懂当地风俗。”
“巨峰兄不必忧虑,现如今我义父大都督刘元海忠君为国,大长老左贤王刘士则尊奉儒礼,上下皆唯贤是举。于是四方人士,慕名来投的不在少数,尽皆是些有贤名的士大夫和豪杰。他们能在左国城任职做官,巨峰兄也定然可以。”
秦毅还是摆手,“我散漫惯了,恐怕做不得贤臣良将。”
“这个无妨,我们匈奴人从不计较繁文缛节,你只管来投,做兄弟的必定全力相助!”刘曜一口干掉一大杯酒,接着细细对秦毅说道来左国城安家立业的好处,唾沫横飞,与以前喝醉的时候一样激动。
听刘曜信誓旦旦,真叫人心生感动,可秦毅却心怀鬼胎,暗自思忖道:“若非我早投了东嬴公麾下,恐怕已被他说动了。”他不敢直视刘曜的眼睛,半推半就地答应跟他去左国城走一趟,看看情况再作计较,在心里为自己辩解道:“只是打探消息罢了,并非与他们作生死之斗,对永明也不会有什么损害吧。”
过了这一夜,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晌午,秦毅翻身起床,发现刘曜不在,只有卜祥在一旁默默地啃一个烧饼。
“永明呢?”
“公子去内史府了。”
“去内史府作甚?”
“当然是为了公事。”
卜祥不肯详说,秦毅也不好多问,便跟他闲聊起来:“你跟着永明多久了?”
“有一年了。”
“现在永明在左国城担任什么职位?”
听秦毅问到这个,卜祥就颇有得意之色,“公子现是建忠军所属折冲都尉,麾下提领数百士卒防卫都督府,平时侍于大长老左右,随时受命办理大长老交待的要事。”
秦毅赞许道:“多年前我就看出他会成大器。”
“秦侠士来了我们左国城,一样也能担当大任。”
秦毅笑笑,立刻转开了话头,“大长老贵体如何?”
“大长老文武双全,虽然年迈七十,但身体康健,精神矍铄,正是老当益壮。”
“你还真挺会说话,看来也是受了他们不少教训。”
“确是如此,这些年来在大都督和大长老主持下,我们五部同归一统,教化大兴,如今正是繁荣之际,周遭的豪强大族再不敢随意欺侮我们了。”卜祥这话一出口,突然觉得不太妥当,赶紧从炉子里取出一个烧饼递给秦毅,“秦侠士饿了吧,吃这个。”
“呵呵,那你们可是有福气了。”秦毅接过烧饼咬了一口,真切地尝到了异族的风味:这烧饼又称胡饼,匈奴牧人常带几片在身上作为干粮,烤熟之后食用更佳。“嗯,真好吃。”
……
与此同时,刘曜正在和西河国的地方长官聂玄吵得不可开交。
“刘曜,这里没有别人,你必须把话说清楚,这种事还会不会再发生?”聂玄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胡子撅的老高。
刘曜也不示弱,回击道:“这种事会不会再发生,是由府君阁下来决定的,而不在于我们。”他的官阶只是一个都尉,本没有和一郡长官对话的资格,可他所代表的势力却不能不让聂内史屈尊对待。
“你们的奸细潜伏在离石城内,刺探军情,四处破坏,所作所为,一目了然,竟然还不肯承认,信不信本官今天就把你抓起来?”
“府君阁下要逮捕刘曜,曜不敢违抗,但只怕难以说服西河国的百姓这不是在迫害匈奴人!”
“休得要挟本官!本官堂堂一国内史,素来爱民如子,百姓心中早有定论,你以为惩治了你一个不法胡人,就伤得了本官的清名吗?”
“府君阁下是不是爱民如子,曜不敢说,但轻辱异族,祸乱民心的罪名可也不轻!”
“你……”聂玄气得无话可说,由于昨夜未能抓到一个有用的活口,他手上的证据并不多,真强行抓了刘曜,反而会落人口实。若朝廷怪罪下来,东嬴公都不一定保得了自己。
聂玄迫于无奈,只得慢慢软化口气,又与刘曜说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勉强和解。刘曜也适时地呈上礼品,才得以脱身。
刘曜回到客栈,急匆匆地开始收拾包裹,“这一趟总算是有惊无险,但我们不可久留,今天就必须离开!”
卜祥问道:“城门紧闭,我们如何出去?”自昨夜客舍事件后,城门已经封锁,只许进不许出,正是要缉拿漏网的秦毅和卜祥。
“放心,我向聂玄要了张手令,为此我还送了块翡翠石给那厮,不过他们定要严格搜查,只怕要委屈一下巨峰兄了。”
“没关系,能离城就不错了。”秦毅道。
“好,待会儿我们就分开出门,到西城门会合,需要如此即可……”刘曜早有打算,细细交代了一番,“巨峰兄,到了左国城,一定好好招待你!”
“多谢!”听了刘曜的安排,秦毅心里还是惴惴不安,不知此行吉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