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教育体系的拓展
河东沃野上,新垦的田垄如棋盘般铺展,桑田郁郁葱葱。咸阳西市,海商的货栈堆满了异域的香料与宝石。帝国的肌体在土地与赋税的变革中焕发出新的活力,血脉因商贸的流通而奔涌不息。然而,站在章台宫高耸的台阶上,林深的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繁华,投向更辽远的未来。他深知,一时的富足与安定,若无深厚的人才根基与持续的知识传承,终如沙上之塔。工学馆的灯火,只是照亮了技术一隅,大秦需要的是普照四海的文明之光,是支撑帝国万世基业的智慧脊梁。
“陛下,”林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为万世开太平的庄重,“均田租庸调,已安黎庶之心,固社稷之本。然欲使大秦如旭日恒升,光耀万代,非仅恃田亩丰产、商旅繁盛,更需育才!国之强盛,其根在民智,其魂在教化!工学馆所育,乃器物之匠;然大秦所需,乃经纬天地之才!臣请陛下,开万世未有之先河,广布文教,立学兴邦!”
嬴政冕旒微动,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深身上:“育才……广布文教?林深,汝欲何为?朕之国,以法为骨,以农战为血,教化之事,博士宫足矣。”
“陛下明鉴!”林深上前一步,展开一幅精心绘制的《大秦兴学图》,帛卷之上,线条纵横,气象万千,“博士宫乃经义之渊薮,然其光,难照闾阎巷陌。臣之策,乃构建**三层四维**之学网,如星火燎原,遍燃大秦!”
他手指图卷核心:
“其一,工学之基,遍地星火!于帝国三十六郡,皆设‘工学分院’!此为工学馆血脉之延伸,授实用之学:工程营造,筑城修渠,利地方之基;农艺改良,精耕细作,实百姓仓廪;算学统筹,明察秋毫,理郡县财赋;器械制艺,推陈出新,强百工之技!使工学之光,不再独耀咸阳,而普照九州!郡县有才,则地方自强!”
指尖移向咸阳城南规划出的大片区域:
“其二,文法之魂,熔铸国器!于咸阳,立‘大秦文法学院’!此非皓首穷经之地,乃育治世能臣、明法干吏、文华之脉之所!授《秦律》精义,使其条分缕析,执法如山;授史鉴得失,明兴替之道,知为政之要;授治政方略,通钱谷刑名,理繁剧之务;授经义文章,非为清谈,乃养其气节,铸其忠魂,使笔下公文,亦能有金石之音!此院所出,当为陛下牧守四方、明法直绳之股肱!”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落在咸阳城西,毗邻军营的一片广阔地带:
“其三,武备之锋,砺剑深藏!与蒙恬将军共议,立‘大秦帝国军事学院’!此非寻常演武场,乃将帅之摇篮,军魂之熔炉!授孙子韬略、太公阴符,非纸上谈兵,配以沙盘推演、山川舆图;授步骑水战协同之法,阵法演变之机;授军械之精要,自劲弩强弓至攻城守御之器,乃至……”他声音微顿,目光锐利,“火器之运用与反制!更有军需统筹、营垒构筑、斥候谍报之术!使未来之将,非仅恃勇力,更兼通谋略、晓技术、明后勤,为帝国铸就无坚不摧之铁血雄师!”
嬴政的目光随着林深的指尖在图卷上游走,那宏大的蓝图仿佛在他眼前化作了真实的殿堂与演武场。帝国的骨架(法)、血肉(农工商)、爪牙(军),皆需源源不断的新血注入!这已非简单的育才,而是为万世基业铸造造血之机!他心动了,但帝王的本能让他追问:“蓝图虽宏,然师从何来?地自何出?财由何聚?此三者,乃筑学之基!”
林深早有成算,应对如流:
“师资:工学馆精粹教习,可为各郡分院‘山长’(院长),并就地拔擢巧匠能吏,经馆中短期‘师训’,授其教学之法,充实地方师资。文法学院,广邀天下名儒、法家巨擘、史家通才,不论学派,唯才是举,许以‘博士’尊位、厚禄荣养。军事学院,则由蒙恬将军亲任‘祭酒’(校长),遴选军中宿将、百战校尉、精于器械之工师,乃至黑冰台善谋略者,入校为‘教习’!以战例为经,以操演为纬!”
“场地:郡县分院,可征用旧官廨、营房,或由地方划拨城郊荒地,工学馆可助设计简易而实用之校舍。文法、军事二院,请陛下钦定咸阳城南、城西官地,由将作少府(工程部门)督建,务求庄严实用!”
“资财:此乃国本,朝廷当拨专款!然亦可效海商总会旧例,颁《兴学令》!凡郡县富商大贾、勋贵之家,捐资助学者,按其数额,赐‘义学’匾额,彰其门楣;子弟入学,可获优先之选;捐巨资者,陛下可亲书嘉勉,或赐爵位虚衔!此乃名利双收,导民力以奉国策!”
“善!”嬴政抚掌,眼中精光爆射,“林深,汝真乃朕之萧何、张良合体!此三院兴学之务,朕全权委尔!所需人力物力,六部协同,不得有误!一年为期,朕要见此学网初成!若成,尔之功,当铭于鼎彝!若败……”未尽之言,化作鹿卢剑鞘一声低沉的嗡鸣。
千斤重担,再次压上林深肩头。他如同一位执着的织工,开始在大秦的版图上编织那张名为“教育”的巨网。
工学馆的精锐教习,如同种子,被撒向帝国四方。鲁伯亲赴素有“粮仓”之称的南阳郡。然而,迎接他的并非热情,而是郡守府内一张张写满疑虑与敷衍的脸。
“鲁山长,”南阳郡守是个圆滑的中年人,捻着胡须,“兴学自然是好事。只是……这建校舍、聘教习、招生徒,靡费甚巨啊。今岁赋税刚解送咸阳,郡库实在空虚……况且,”他压低声音,“乡绅们觉得,农夫工匠,世代相传手艺便好,何须专门办学?学了那些‘杠杆’‘滑轮’,还能多打几斗粮不成?恐扰了地方淳朴之风。”
鲁伯在工学馆历练已久,早已非当年只知抡锤的老匠。他冷笑一声,也不多言,次日便带着工具和几个学子,直奔郡守治下因水利失修而连年歉收的一个乡里。他指挥学子勘测地形,运用工学馆的“磐石灰”和简易水车模型,带领乡民,仅用半月,便修复了一段淤塞多年的旧渠,并引水灌溉了数百亩旱田。当清冽的渠水涌入龟裂的田地,久旱的禾苗重现生机时,围观的乡民跪倒一片,高呼“鲁公恩德”!郡守闻讯赶来,看着眼前景象,脸色变幻,最终长叹一声,拱手道:“鲁山长真乃神技!本官……服了!郡库再紧,也当挤出钱粮,全力支持分院!”
然而,在更为偏远、文化闭塞的泗水郡,阻力却顽固如礁石。分院教习发现,招募的本地“准教师”(多为老木匠、铁匠),对新式绘图、计算工具极为排斥,教学进度迟缓。更棘手的是,招收的学员多为农家子弟,对“几何原理”、“力学分析”等概念如同听天书,课堂上一片茫然。
消息传回咸阳,林深立刻召集工学馆核心,提出“本土化”与“阶梯教学”策略:
编撰《郡县工学实用手册》:将高深理论转化为本地常见问题(如如何计算水渠坡度最省力、如何加固常见农舍房梁、如何改良本地犁具),配以大量图示和本地案例。
推行“工学助民”实践:要求分院师生必须参与当地小型工程(修桥、铺路、改良农具),在实干中教学,让学员和乡民亲眼所见、亲手所感工学之利。
设立“预科班”:针对基础薄弱学员,先进行半年至一年的基础算学、识字和手工技能强化,再进入专业学习。
泗水郡分院的山长,一位年轻的工学馆优秀毕业生,拿着总部发来的新教材和方法,带着学员一头扎进为当地修缮一座年久失修的磨坊工程中。当学员们运用新学的杠杆和滑轮知识,轻松吊起沉重的石磨盘时,当改良后的水车让磨坊效率倍增时,乡民们惊奇的目光和学员们脸上的自信,成为了最有力的宣传。那位最初最抵触的老木匠教习,看着自己带出的徒弟能精准画出构件图,感慨道:“老了……这新法子,是真能传下更好的手艺啊!”
咸阳城南,大秦文法学院在一片肃穆中落成。飞檐斗拱,庄严肃穆。然而,开学伊始,看似平静的讲堂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首场《秦律精研》课,便爆发出激烈的争论。主讲的是廷尉府一位以严苛著称的老廷尉,主张律法如山,字字不可易,教学便是逐条背诵释义。而一位来自齐地、思想活跃的年轻法家博士,则提出应结合案例,探讨立法本意与司法实践中的变通,培养学员的“律意”而不仅仅是“律条”。
“荒谬!”老廷尉拍案而起,须发戟张,“律者,国之重器!一字一句,皆系陛下威权,万民生死!岂容妄议变通?教学之道,首重谨守本义,一丝不苟!汝等后生,轻言‘律意’,恐生僭越之心,动摇法本!”
年轻博士毫不退让:“大人!死守条文,不解其神,遇新事则束手,岂是陛下设此学院育才之本意?昔年商君徙木立信,重的是法之精神!今教学员明法之‘所以然’,方能于万千案情中执律如一,不负陛下重托!此非僭越,乃深化!”
争论从课堂蔓延到博士议政厅,迅速形成“守经”与“达变”两派,泾渭分明。连带着历史课是重考据还是重鉴戒,文学课是重辞藻还是重实用(公文写作),都引发了激烈的对立。学院内,学术氛围浓烈,却也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林深闻讯,并未强行压制。他仿效昔日“论政台”旧例,在文法学院内设立“明理堂”。召集持不同学术观点的博士,定期举行公开辩论,主题诸如:“秦律之严明与变通之界何在?”“史以载道,道在考据抑或资治?”“公文之美,在于华章还是事功?”要求双方必须言之有据,以理服人,并允许学员旁听提问。
起初,辩论场上唇枪舌剑,火花四溅。老廷尉引经据典,气势磅礴;年轻博士逻辑缜密,锋芒毕露。但渐渐地,在一次次思想的碰撞中,在学员求知若渴的目光注视下,双方都开始认真审视对方的论据。老廷尉意识到,完全脱离现实案例,律法教学确如无源之水;年轻博士也明白,忽视律条的绝对权威性,极易滑入危险的境地。
林深更亲自参与,在辩论中引导:“诸位!文法之魂,在于经世致用!守经者,守的是法度之威严,帝国之基石;达变者,求的是治事之通融,时势之应对。二者非水火不容,实乃一体两面!教学之道,当使学员明法之严,晓律之活,通史之鉴,养文之气,最终归于一个‘用’字——为陛下牧民,为帝国理政!”
一场场理性而激烈的辩论,如同思想的熔炉,淬炼着文法学院独特的学术精神——尊法度而不泥古,重实用而养器识。守经派开始引入典型案例教学,达变派也强调对律条原文的精准把握。一种融合了秦法刚性与治理弹性的新学风,在这座崭新的殿堂里悄然形成。
城西,大秦帝国军事学院。宽阔的校场上,杀声震天。然而,督练台上,气氛却有些微妙。
蒙恬亲自坐镇,看着台下由各军遴选出的锐士(学员)操演基础战阵。负责教授基础战技的,是一位须发皆白、浑身伤疤的老将军,姓王,乃灭楚之战中率先登城的悍将。他崇尚绝对的力量与服从,训练手段极其严酷,动辄呵斥鞭打,认为“慈不掌兵”,学院就该是另一个更残酷的军营。
而负责教授初级战术推演的,则是黑冰台派出的一位中年谋士,姓陈,精于谋略,推崇智取。他设计的沙盘推演,充满了迂回、诈败、断粮道等“诡道”,让习惯了直来直往冲杀的王老将军极为不屑。
一次联合演练后,矛盾爆发。王老将军认为学员们推演时“心思太多,不够勇猛”,在接下来的负重越野中故意加大惩罚力度,几名学员体力不支倒地。陈谋士上前劝阻:“王将军,为将者当知人善任,明士卒之极限。如此苛责,恐损锐气,非育将之道。”
“放屁!”王老将军勃然大怒,指着陈谋士的鼻子,“老夫在战场上砍人头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玩泥巴!为将?先得是条能挨刀、敢拼命的汉子!学院里不吃够苦,战场上就是送死!你这套弯弯绕绕,教出来的都是软蛋!”
眼看冲突升级,蒙恬沉着脸喝止。他将王、陈二人及林深召入中军大帐。
“吵什么?陛下设此学院,是要养出能打赢的将!不是养只知冲杀的莽夫,也不是养只会耍嘴的谋士!”蒙恬目光如电,扫过二人,“王将军,你的勇悍,是刀!陈先生,你的谋略,是鞘!刀无鞘则易折,鞘无刀则是废物!学院要教的,是让未来的将领,既能拔刀见血,冲锋陷阵;也能藏锋于鞘,运筹帷幄!林客卿,你说是也不是?”
林深点头,接口道:“蒙将军所言极是。王将军,您可知工学馆为军中改良的蹶张弩?射程远超旧弩,然若无士卒千锤百炼之力,无法上弦;若无将领精准计算之风向、距离,亦难命中!此即力与智之合!学院要育的将才,当如这新弩,集勇力、技艺、谋略于一身!沙场搏杀之勇,基础战技之熟,乃根基,王将军之功不可没!然排兵布阵之变,料敌机先之明,亦不可或缺,此陈先生所长!二者非对立,实乃战之双翼!学院当为熔炉,使勇者知谋,智者砺胆!”
他看向蒙恬:“蒙将军,在下提议,改革操演。凡战术推演优胜之队,可获下次实战演练之先机或有利条件;凡实战演练表现悍勇、纪律严明之队,可在沙盘推演中获得额外‘兵力’或‘士气’加成。使智谋与勇力,互为表里,相互促进!”
蒙恬拍案:“妙!就这么办!王将军,陈先生,你二人需摒弃成见,合力为学院铸就真正的智勇双全之将魂!再有门户之见,军法从事!”
王老将军看着年轻学员们操练新式弩机时那专注计算的眼神,又看看蒙恬和林深不容置疑的面容,最终闷哼一声,抱拳领命。陈谋士亦肃然应诺。自此,军事学院的操练场上,既有震天的喊杀与严酷的体能磨练,也多了沙盘前的凝眉沉思与战术辩论。一种融合了秦军铁血传统与谋略新思维的独特气质,开始在这座未来的将星摇篮中孕育。
一年的期限,在无数挑战与磨合中飞逝。
各郡工学分院如星火点点,虽光亮不一,却已顽强扎根。南阳的农具改良坊、蜀郡的水利模型、泗水的“工学助民”碑……工学之利,正点点滴滴渗入地方民生。
文法学院内,“明理堂”的辩论已成传统。学员们身着统一的深衣,怀抱简牍(及少量试用的纸张),穿梭于律法、史鉴、治政、辞章的课堂,眼神中既有对经典的敬畏,也有对时务的思索。一种务实而厚重的学风正在形成。
军事学院的校场上,学员们或挥汗如雨锤炼体魄战技,或围聚沙盘推演战局,或在新建的“军械认知馆”中拆解研究新式弩机甚至火药模型(严格保密)。王老将军偶尔仍会瞪眼,但看到自己训练出的悍卒在推演中因运用了谋略而大胜时,嘴角也会不自觉地上翘。
来自帝国各地的寒门俊秀、小吏子弟、甚至少数开明贵族之后,怀揣着改变命运的希冀,汇聚于这三大学院。一个来自陇西边陲、因“均田制”得以活命的农家少年,站在工学馆南阳分院崭新的校舍前,抚摸着自己分到的绘图工具,哽咽着对同伴说:“阿爹说,这是陛下和林先生给的,是咱家的命,更是咱的运!学好本事,报答陛下,光耀门楣!”
看着学网初成,听着那发自肺腑的感念,林深心中并无太多轻松。这只是骨架初立,血肉未丰。师资的持续培养、教材的深度优化、各学院间如何打破壁垒进行交流(如军事学院学员是否需通晓基础工学以理解新装备?文法学员是否需了解地方实务?)、所学如何更紧密地对接帝国不断发展的实际需求……无数课题摆在眼前。
他漫步在文法学院幽静的回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明理堂的激辩;又驻足军事学院高耸的望楼,远眺校场上如林的旗帜。帝国的文脉与武魄,正在这精心构筑的殿堂中交融、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