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之骄子
淮市的冬天一如既往湿冷异常。
今天下着小雨，稍有点轻微的雾霾，天气不算差。
印雪翎有条不紊调度着空域内的各架飞机，频道内却忽然冒出一道低磁声音。
“淮市区调，东方7042现在有点故障，申请下高度。”
那声音低沉平静，像是醇厚的大提琴音，耳熟得让印雪翎登时怔了怔。
是……周嘉致？
可他不是在美联航么？
之前偶尔有几次他飞沪市，她也都没遇上，现在怎么会出现在东航机组？
印雪翎很快回神，看着雷达屏幕若无其事开口，声音清冷：“东方7042，下降到8200保持。”
那一头的声音仍旧平静，说出的话却让印雪翎心里咯噔一跳。
“东方7042下降到8200，申请备降淮市，我挡风玻璃裂了。”
耳机里传来呼啸的风声，让印雪翎掌心蒙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挡风玻璃破裂，会导致机舱内压力迅速下降，使得舱内氧气浓度降低，乘客和机组人员都会面临高空缺氧的危险！
“东方7042下降到8200保持，左转180度飞淮市。”
她极力保持镇定：“请放心，淮市一定会接你们回来。”
那头传来一声低笑：“好，等我回来。”
印雪翎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认识周嘉致很多年，只是，他应该从来都不记得。
高中时，她是他学妹，偶然被一群混混骚扰，是他救了她，第二天她鼓足勇气买了礼物却道谢，他却没收，说了句举手之劳就走了。
大学时，她考进他所在的航空学院，是学妹也在同社团，却从来都只是点头之交……
那份暗恋深藏心底，却在这时候全涌了上来，让她心跳都快了许多拍。
她强压着心悸，开始调度其他飞机避免影响他的航线：“国航9426，下7400。”
频道内重复她的指令表示听到，“国航9426下7400。”
空域内的其他飞机都被她调到安全高度避免影响备降，但东方7042下降到8200后便再无声音。
而且，他并没有听从最后指令左转，反而朝右边的积雨云飞去。
印雪翎掐紧掌心：“东方7042，淮市区调。”
频道内还是只有沙沙的杂音。
她的声音不经意带了颤：“东方7042，淮市叫。”
回应他的依旧是久久的沉默。
印雪翎的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再次重复指令：“东方7042，听得到吗？”
耳机里还是无人回应。
他的应答机坏掉了？还是发生了更糟糕的情况？
高空中，强风吹入机舱，足以撕裂软组织造成骨折，更不用提8200米高空失温的恐怖，稍微处理不慎就会机毁人亡！
身旁搭班的同事也意识到不对，摘下耳机看向她。
印雪翎没有一点犹豫的时间，即刻上报了故障消息。
淮市周边空域、航路和全面清场，机场正要准备起飞的航班也全部取消。
雷达屏幕上，东方7042孤零零穿越着那些积雨云，每路过一股云团，印雪翎的心便揪起来一分。
他怎么样了？
可作为空管调度的职业素养，却不允许她在这时流露出半点情绪波动。
“国航9426，麻烦帮我在频道里叫一下7042.”
她死死掐紧掌心掩藏着发抖的声音，让附近各个波段内的机组帮忙呼叫周嘉致，却始终无人回应。
各个机组在频道内接力呼叫，虽然语气同平常一样没什么波动，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东方7042，淮市在120.5叫你——”
“东方7042，淮市叫你——”
印雪翎只觉得浑身冰凉，可她当下能做的却只有机械重复那句话：“东方7042，听到请回答，淮市区调。”
她指挥空域内航班避让，一遍又一遍在应急频道呼叫着7042，盲发航行情报和空中交通信息，频道里始终没再出现那道醇厚声音。
而飞机已经偏航，高度也下降到7100。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漫长的等待格外让人揪心。
终于，耳机里里传来嘶哑又模糊的声音：“Mayday，Mayday，东方7042，申请高度下4000.准备备降淮市。”
他没事！
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开，印雪翎的眼泪瞬间砸落，却不敢掉以轻心：“东方7042，淮市收到Mayday，现在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客舱失压，东方7042申请高度下6000，现在在南阳山附近盘旋备降。”
“东方7042，高度可以下6000，马上帮你接淮市进近。”
印雪翎终于松了口气，眼泪不受控制流出。
频道内又没了声音，只剩下呼啸的风，他已经转到了进近的频道。
四周压抑的气氛在这一刻爆发，周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激动抱在一起。
而印雪翎坐在椅子上，衬衣已经被汗水沾得透湿。
同事将她扶起来：“雪翎，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刚刚不好换班，现在7042没事了，快缓缓去。”
印雪翎顶着苍白的脸点了点头走出管制室的小黑屋，外面的风冷得彻骨，她却什么都顾不得，开车赶往机场。
区域管制室离机场稍有一段距离，半小时后，她才来到航站楼门前。
东方7042才落地不久，周围停满了救护车，由于客舱失压和颠簸，乘客们或多或少有失温和受伤。
担架一个个被抬出来，印雪翎却始终没看见那道身影。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出示证件之后大步跑过去，恰好看到周嘉致从舷梯下来。
他身上的飞行员制服已经不成样子，袖口和胸前都被撕开了，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是伤，一张英挺的脸布满了豁口，显然是被挡风玻璃划破的，眉骨间那道口子还在汨汨渗血，只差一点便要刺破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一双薄唇紧紧抿着，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
印雪翎几乎要控制不住跑上去，却有个人先一步跌跌撞撞扑进了他怀里。
“嘉致，你快吓死我了！”
那是个穿着白色睡衣的长发女孩，脚上踩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脚趾已经冻得泛红，一双眼睛也哭得像核桃一样，却带着我见犹怜的美感。
印雪翎顿住脚步。
“这么晚跑出来，也不怕冷？”
周嘉致伸手扶住她，嗓音仍旧磁性缱绻：“快回家吧，我没事的。”
女孩埋在他胸口哭泣，又执意一路陪着他上了救护车。
印雪翎远远看着，忽然觉得心有些发冷。
他没事不就好了吗？跑过来做什么？
她在周嘉致那里的身份，顶多算是根本没什么交集的高中同学，网上也不过是陪他玩过几局游戏的好友，甚至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哪怕算上刚刚，也顶多是“迫降时的区调管制”。
来到这里，她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周嘉致是天之骄子，是她仰望那么多年的人，那现在也只能是仰望，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