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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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登葆山

巫咸国自上古时期便被视为天帝在人间的代言者。即便在绝地天通之后,巫咸一族仍以通晓医卜星象之术,得尧帝敕封为“神巫”,鼎盛之时,帝王冕旒需在巫祝殿前熏香三日方显正统。

夜风裹挟着丹砂碎屑掠过断壁残垣,盐晶在杨易的鹿皮靴下发出细碎悲鸣。如今这片浸透巫血的焦土虽已湮灭数万载,仍遍布着上古大巫的残魂诅咒,凡俗之辈触之即亡。杨易能踏足此地,全因他周身萦绕着来自归墟的古老气息——那正是巫咸国鼎盛时期都讳莫如深的归墟杨氏独有的印记。

虽则归墟杨氏世代避世,但曾执掌大荒权柄的巫咸国怎会不知?放眼八荒六合,能再次集齐不死神药所需天地奇珍者,除却归墟杨氏,不过屈指可数。那些游荡在断壁残垣间的巫灵残识,正渴望着借由不死神药重现人间,让世人知晓巫咸国绝非《山海经》中那几行泛黄墨迹所能尽述。或许当丹炉紫气冲霄之时,便是这座沉睡万载的古国重震寰宇之日。

坍塌的观星台遗址突然腾起磷火,映出岩壁上斑驳的《巫咸授药图》。图中巫彭正将窫窳毒牙浸入盐泉,青赤双蛇缠绕的青铜鼎蒸腾紫气,鼎身饕餮纹随火光明明灭灭,恍如仍在吞吐日月精华。杨易解开腰间冰晶瓶的刹那,瓶内青蛇血突然沸腾,在瓶壁勾勒出《九韶》音律的波纹——这正是十巫陨落前谱写的通天古调残章。

杨易屈指蘸取蛇血,盐粒随动作簌簌坠入砖缝。当殷红液体触及玉刀雷纹,刀身骤然映出登葆山倒悬龙骨的虚影,山巅飘荡的招魂灯笼忽明忽暗,将盐尘灼烧成《海内西经》失传的星宿轨迹。巫文盐袋在掌心发出嗡鸣,每粒盐晶都嵌着微型卦象,此刻正随二十八宿方位重组矩阵,在焦土上铺就通往灵山的星路。

“九韵启——”他喉间滚出巫咸古语,声波震得盐晶簌簌作响。足尖点地的刹那,青砖缝隙渗出弱水黑潮,那些裹挟着丹砂碎屑的浪涛在他周身凝成十巫结印的手势。第一韵“灵歌“甫起,废墟中的盐柱突然裂开,十尊巫者雕像的眼窝里涌出赤蛇,蛇身缠绕着他的四肢摆出“灵蛇叩阙”的起手式。

第二韵“蛇印”震颤时,夜空北斗倏然倒转。瑶光星坠落的轨迹在他足下灼出焦痕,每一步都踏着《归藏》卦象的变爻。盐粒随舞步升腾,在半空拼出灵山十巫采药的壁画——巫咸手持蓍草丈量日月,巫彭正将窫窳毒牙浸入盐泉。

当第三韵“星轨”破空,杨易后仰的腰身几乎触地。袖中抛洒的巫文盐粒突然燃烧,青焰里浮现当年十巫炼药的场景:丹炉中翻滚的不仅是神药,更有从危头颅中提取的怨血。他旋转的衣袂扫过火焰,那些幻象便化作星屑融入玉刀雷纹。

第四韵“血诏”唱响时,心口疤痕突然迸裂。肥遗图腾化作两条虬龙破体而出,衔住他的手腕牵引出“双蛇问天”的祭舞。足底盐晶矩阵开始流转,每一步都激起《山海经》残卷中的文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的古篆在他掌心凝成实体。

第五韵“星烬”带着山岳之重压下,杨易跪地的膝盖将青砖砸出龟裂纹。裂缝中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裹挟丹砂的盐泉。他蘸取盐砂在额头画出“危宿“星图,霎时北方七宿倒映泉中,玄武虚影驮着登葆山轮廓缓缓升起。

第六韵“荼蘼”最是凄艳,他反手将玉刀刺入心口。喷涌的鲜血没有落地,反而在空中织就田仪消散前的笑靥。当第七韵“血谶”震颤大地,那些血珠突然生根发芽,绽放出记载在《大荒西经》中的灵柩花虚影——漆黑花瓣上跳动着十巫残魂的磷火。

第八韵“降神”引动天象,玉刀突然迸发紫电。杨易以刀为笔在虚空书写巫咸血诏,每一道闪电都劈开一片记忆:三岁观星时父亲指间的蓍草灰,田仪及笄礼上碎裂的盐雕,太华山巅肥遗毒涎腐蚀的三重犀甲......这些画面被雷电淬炼成纯粹的光粒,汇入正在成型的星门。

最后一韵“往生”唱出时,二十八宿同时熄灭。杨易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向玉刀,雷纹吸收血雾后竟投影出整部《山海经》的星野图。盐泉突然倒流冲天,在水幕中显化登葆山真容。

当九韵余波在天地间回荡,盐晶矩阵已然化作旋涡。杨易踏着十巫雕像崩解成的盐阶走向星门,足印在台阶上烙出“未济“卦象。《十巫返魂箓》玄光大放——盐尘与星轨交织,浮现出十巫用青赤蛇血书写的甲骨密文:

“登葆之路,以巫祝之血为引,以未济之卦为匙,以山海之怨为阶。”

盐尘暴起的刹那,天地间骤然响起《大荒西经》失传的祝祷词。那些悬浮万载的咸涩微粒,原是十巫通天时遗落的星屑,此刻正随登葆山盐泉的脉动聚成飓风。登葆山嶙峋的岩脊刺破云层,这座曾与昆仑天柱、肇山仙径、建木神梯并称四大通天之路的灵山,虚影中渐次浮现出青蛇盘绕的青铜祭坛——当年巫咸以盐晶为媒,在此篆刻的二十八宿星图正吞噬月华,将飘渺的灵山轮廓蚀刻进现世。

赤色盐浆自山巅奔涌而下,每滴液体都裹挟着《海内南经》残卷的象形文字。当咸泉漫过青石阶上风化千年的蓍草卦痕,巫抵占卜日月盈亏的龟甲纹路竟在盐晶中重生;流淌的盐浆触到岩壁白虎图腾时,巫彭丈量星距的窫窳毒牙骤然凝实,毒腺分泌的幽蓝汁液与盐尘共舞,在夜空勾出《群巫通天图》失落的箕宿轨迹。

最震撼的是巫咸虚影的具现过程:他左手赤蛇吞吐的盐雾结成璇玑玉衡,右手青蛇鳞片剥落为《归藏》爻辞,掌中旋转的盐尘风暴将灵山虚影层层夯筑。当第十万粒盐晶嵌入登葆山岩脉,这座湮灭数万载的通天神山终于完成物质转化——登葆山盐泉喷涌的赤潮,恰是《大荒西经》记载“十巫从此升降”时染透地脉的巫血。

此刻青石阶上的每一粒盐晶,都在折射上古巫医采药的灵光:巫真抚摸过的朱草在盐壳下抽芽,巫姑驯养的白鹿蹄印凝成盐花,而巫咸掌中升腾的螺旋天梯,正将大荒西极的星光接引至人间。

盐阶尽头传来远古鲸歌般的轰鸣,杨易的鹿皮靴终于触到登葆山第一级石阶。足底青苔在接触归墟气息的瞬间褪去绿意,化作《大荒西经》记载的“苍玉之苔”,每片苔衣都浮现出巫咸国祭祀用的雷纹。他仰头望去,山道两侧的盐晶岩柱正随星图流转变换形态——白日里寻常的丹霞地貌,此刻在月光中显露出狰狞真容:那些赭红色岩层原是凝固的巫血,裂隙间游走的磷火正是十巫陨落时崩散的魂灵。

山风裹挟着咸涩的星屑掠过杨易眉梢,他踩碎最后一粒盐阶时,青铜祭坛上盘踞的青蛇突然睁开石化的双目。蛇瞳中流转的并非寻常竖瞳,而是《大荒西经》记载的“天枢”、“天璇”二星投影——这正是巫咸国占星术中象征通天之门的星钥。

“咔嗒——”

蛇鳞剥落的脆响惊起盐尘,每一片坠落的青鳞都在半空燃烧,青焰里浮现出《巫咸星图》残卷的爻辞。杨易以玉刀接住一片火鳞,刀身雷纹霎时倒映出登葆山全貌:山体由二十八根盐晶柱螺旋上升,每根晶柱都嵌着北斗七星状的丹砂孔洞,最顶端的瑶光位正渗出赤色盐浆。

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归墟见过的《通天塔记》,其中“盐为骨,血为脉,星为瞳”的描述竟与此处地貌完全吻合。足下青石阶突然震颤,岩缝中涌出的盐浆在半空凝结成《海内经》残页,那些记载十巫采药的甲骨文正随着盐晶生长而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