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恶兆之子
漆黑的夜幕如同无形的巨手,紧紧扼住大荒北域的每一个角落。风雪呼啸着,将远古图腾柱上剥落的朱漆吹得瑟瑟发抖,仿佛在哭诉着某个被遗忘的,不详的预言。而我,夜无渊,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夜晚,伴随着被诅咒的嘶吼和枯萎的生机。
人们说,我的降生是“恶兆”。
那年,我五岁。记忆里,北域的冬天总是漫长而严酷,鹅毛大雪能将整座山脉覆盖成一片纯白。我那时还不明白何谓“恶兆”,只知道村子里的小伙伴们总会避开我,阿娘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而阿爹,那位魁梧如山的猎户,也总是沉默着,偶尔,会背着我叹息。
我体弱多病,常年蜷缩在简陋的木屋里。那是一个连野兽都不愿意靠近的季节,饥饿和寒冷是唯一的常客。那天,我发着高烧,意识混沌。阿娘为了给我找一口吃的,冒着风雪出门了,直到日落西山,也未归。阿爹焦急地想出去寻她,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困在了屋里。
我烧得更厉害了,恍惚中,听到屋外传来野兽的嘶吼。阿爹脸色大变,冲出去一看,竟是一头被饿疯了的独角雪狼,它浑身是血,嘴角还挂着阿娘衣衫的碎片。阿爹红着眼,操起猎刀就冲了上去。
“无渊,躲好!”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指令。
屋外传来野兽的哀嚎和刀刃入肉的闷响。我挣扎着爬起来,推开半朽的木门。只见阿爹倒在雪地里,胸口被雪狼撕开了一道可怖的口子,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那头雪狼正嘶吼着,扑向倒在地上的阿爹。
那一刻,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我脑海中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画面:雪狼体内的血液流向地面,被一个无形的漩涡吸入。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一股暖流涌入我的身体,驱散了寒冷和病痛。
我冲上前去,不是为了救阿爹,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只是本能地伸出手,触碰到那头雪狼。
“嗷呜!”
雪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像被无形的力量绞碎了全身。它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最终,它化作一具干枯的尸体,倒在我面前。而我,体内的暖流更加汹涌,甚至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阿爹目睹了这一切,他挣扎着抬起手,指着我,眼中充满了恐惧,不再是往日的慈爱。他嘴唇颤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魔……魔子……你……”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最终带着恐惧和不解,闭上了眼睛。我成了孤儿。
村子里的人很快发现了阿爹和雪狼的尸体,以及完好无损的我。当他们看到雪狼干瘪的尸体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与阿爹如出一辙的恐惧。他们窃窃私语:“果然是恶兆……他吸干了雪狼的血!”“连他阿爹的死,也是他带来的不详!”
我百口莫辩。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体内就多了一股奇特的力量,它源源不绝,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村子里的人将我视为瘟疫,长老们召开了一场祭祀,最终决定将我逐出村落,抛弃在荒无人烟的冰原。
“这是天道的旨意!恶兆之子不容于世!”长老们庄严地宣判。
我被绑在一辆破旧的雪橇上,由村中最壮硕的几名猎户牵着,走向那无尽的冰原。风雪将我幼小的身体吹得瑟瑟发抖,但心中的冰冷却更甚。我看着渐渐远去的村庄,看着那些熟悉而又充满畏惧的脸庞。我不是恶,我只是……活了下来。
我的旅途,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流放。在冰原上,饥饿和绝望一度将我吞噬。然而,每当我濒临死亡时,那股奇特的力量就会自动涌现。我发现自己能无意识地“吸收”周围的生机,无论是枯死的树木,还是挣扎求生的野兽,甚至那些从我身边经过的、带着恐惧眼神的弱小生灵。
每吸收一次,我的力量便强大一分,身体也更加健康。可伴随而来的,却是内心更深沉的孤独和疏离感。我渐渐明白,这股力量,正是人们口中的“恶兆”,也是我被排斥的根源。我没有选择,为了生存,我只能依赖它。
直到那一天。
我在一处冰封的洞穴中避风雪,洞穴深处传来微弱的亮光。我循光而去,发现了一株被冰晶包裹的奇特灵草,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温暖而充满生机。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植物,本能地想要靠近。
然而,就在我伸出手触碰灵草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从灵草中爆发,瞬间将我震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壁上。那力量中蕴含着浩瀚而纯粹的生命气息,与我体内的“恶兆”之力截然相反,甚至产生了剧烈的排斥。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剧痛,体内的力量几乎要冲破我的身体。
我蜷缩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我惊恐地发现,那株原本生机勃勃的灵草,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而我体内的“恶兆”之力,也在此刻变得异常活跃,疯狂地吞噬着灵草流失的生机。
就在我痛苦挣扎的时候,洞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一道清朗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此地灵气充裕,想必有奇珍异宝!”
接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他身着一袭青色长袍,腰间悬挂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气息。他一眼便看到了洞穴深处枯萎的灵草,以及倒在冰壁下,狼狈不堪的我。
“这……这是何等凶煞之气!竟将这千年冰髓灵草都吸噬殆尽!”他发出了一声惊呼,眼中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我挣扎着想要解释,我没有,我只是碰了一下……但我幼小的身体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怜悯,但很快,那怜悯就被一种坚定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正义”所取代。他右手轻轻一挥,一道柔和的灵光便落在了那株枯萎的灵草上。
奇迹发生了!
原本枯萎的灵草,竟然在灵光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生机!它不再枯萎,反而变得更加翠绿欲滴,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那少年转过头,看向我,语气虽然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小娃娃,你小小年纪,为何要行此等逆天之事?吸噬生机,戕害灵物,你可知罪?”
他只是说了这几句话,洞穴外的风雪仿佛都因此而停歇,仿佛连天地都在为他的话语而倾听。
“此灵草乃天地灵蕴,可活死人,肉白骨。你将其毁去,便是折损了无数生灵的希望。”他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悲悯的遗憾,“看你年纪尚幼,便不与你计较。这灵草被你吸噬了一部分生机,我勉力救回,也只能勉强维持其不枯萎。此地不宜久留,你也走吧,以后切莫再行此等恶事。”
他没有对我出手,只是语气平静地驱逐我。然而,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形的刀,将我钉在了“恶”的耻辱柱上。
我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那株被他“救活”的灵草。它确实活了,但它散发出的生机,却有一部分,已经被我的身体牢牢吸收。我甚至感觉,因为吸收了那部分生机,我的体质变得更好了,身上的病痛也彻底消失了。
我明明是无意的,我甚至被它反噬得痛苦万分,可结果却是,我“毁坏”了灵草,他“救回”了灵草。我成了“作恶”之人,他成了“正义”的化身。
那一刻,我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醍醐灌顶般地明白了什么。这世界,不是以你的本意来判断对错的。它只看结果,而这结果,似乎总有一个无形的力量在掌控,将我推向“反派”的位置。
这少年,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气运和正气,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与我这种“恶兆”对抗。他就是这世界的主角,而我,则是他光辉下的阴影。
他没再看我一眼,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冰髓灵草”从冰晶中取出,收入一枚玉盒。然后,他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洞穴。
我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洞穴里。外面是呼啸的冰雪,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困惑与愤怒。
我不是恶,但我却被推上了恶的道路。
我不是想害人,但我却成了害人者。
我的命运,难道从出生起,就被注定了吗?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洞口外无尽的黑暗。夜无渊这个名字,仿佛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并非只是“没有深渊”,而是,无论我做什么,都将坠入一个无底的,被天道诅咒的深渊。
不!我不甘心!
一丝前所未有的坚韧,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悄然生根。如果我注定是反派,那我便做这世间最强大的反派。如果天道要将我打入深渊,那我就要从深渊中爬出来,将这虚伪的天道,也一并拉入泥沼!
从今天起,夜无渊,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恶意的孩子。他将学会掌控那份“恶兆”的力量,以自己的方式,去挑战这看似公平却又无比残酷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