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我”到底是谁
正准备脱掉衣服周身查看一番时,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焦点,几百甚至是上千只眼睛一直都紧紧地盯着自己。
苏摩尘想要尽快地摆脱这种囧况。
他快步爬上一块高地,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虔诚的人群,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在这样一个魔幻的国度,最有效的武器不是清醒和理智,而是比他们更疯狂的逻辑。
“听着!”苏摩尘张开双臂,模仿电影里湿婆神的姿势,“恒河的水太脏了,是因为你们把屎尿、尸体、垃圾都扔进来!从今天起,每人每天必须捡十公斤垃圾,用右手捡!左手捡的不算!”
人群先是一愣。
千百年来,他们一直都在往恒河里排泄弃污,因为他们觉得恒河水无所不能,可净化世上一切腌臜之物;而被他们视为圣水的恒河水竟然被伟大的月神——苏摩神说太脏了,还要他们打破禁忌用右手去捡!
为什么苏摩神要让他们用右手捡呢?触碰这些脏东西不是应该用左手吗?
难道是“大神”说错了?
唉!管他的呢!只要是“大神”说的都是正确的,几千年了,向来都是这样。他们只需要照做就是了!
信徒们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发出“哦、哦、哦”的应和声,立马行动起来:有人开始脱衣服下河捡塑料瓶,献牛头的祭司跑到半路最终还是被愤怒的信徒们揪住了,反架着他的双臂,扭送去了警察局,路过苏摩尘时还在远远地呼喊:“大神救我!我下次改用羊头给您献祭!”
苏摩尘没有理会他,趁着有点闲工夫,他蹲在恒河岸边,想看看自己重生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恒河水面倒映出了他模糊的脸:卧槽!竟然真的是一个印度少年!
接下来印入眼帘的是一双皮肤粗糙,黝黑,指关节粗大的手。
这哪里还是自己那双敲击键盘的白嫩的手?分明是一双劳动人民粗糙的大手嘛!
他再低头去看,只见这具躯体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新伤旧伤无数;而胸前还有一个类似闪电的黑色胎记......
苏摩尘只觉得头皮发麻,脑袋发涨。
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又不可置信地仔细看了看。
没错!确定以及肯定,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印度少年!
虽然嘴唇上还粘着牛粪,身上看起来还有些淤青,但总体看起来这个宿主浓眉大眼,五官端正,鼻梁高挺,眉宇间还带着一丝英武之气。
“还好不是一个胡子拉碴、油腻的咖喱味大叔而是一枚帅哥!”
这多少让苏摩尘找回了一点心理平衡。
突然,一个少年快步跑过来,手里攥着一条从浮尸身上捡到的帆布布条,布条的一端还拴着一块破碎的沙丽,颜色和花式与苏摩尘身上的沙丽一模一样。
苏摩尘心中一咯噔,难道这布条是从自己身上撕扯下去的?
他赶紧展开布条,只见那上面印着一行印地语:“沙米尔,坎普尔皮革厂,“贱民”编号4729。”
坎普尔,恒河中游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也是印度最大的皮革工业区。
“贱民”,意味着宿主死前是一个低种姓的达利特,是世代从事着清洁、丧葬等“不洁职业”的种群。
4729,应该是他在这个工厂里的编号。
难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沙米尔,是一个在坎普尔某个皮革厂工作的“贱民”少年?
但他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死掉了呢?死后又为什么没有下葬而是抛尸在恒河里了呢?他有家人吗?他们在哪里?现在都还好吗?
......
苏摩尘不禁对沙米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现实却没有像小说爽文里那样及时给他提示,没有系统,没有脑回音,哪怕是一丁点的暗示都没有。
而且,自打他从恒河中醒来,一直到现在,见到了那么多的“贱民”,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这张面孔。
若不是那一根差点随波而去的布条,他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难不成宿主在前世是一个孤苦伶仃、形单影只的孤儿?
哪怕就是一个孤儿,也总该有自己的生命活动轨迹吧?
若要想在这个系统完全不给提示而自己前世又完全陌生的疯狂地国度——印度立足,要想继续冒充“苏摩神”糊弄这些愚信的人们而不穿帮,他首先就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前世都做了那些事,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田地的......
远处传来警笛的尖叫声,这些精力旺盛躁动不安的天竺人就是闲不住,总是会四处捅娄子,害得帽子叔叔们总是忙得不亦乐乎。
苏摩尘擦掉脸上的牛粪,“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他故意装作不认识印地文,想试探这个少年是否已经看到了帆布条上的信息。
但少年紧盯布条却一脸茫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显然,这个家伙也是一个““贱民””,而且是那种从来都没有上过学的“贱民”。
苏摩尘如释重负,慎重地把布条塞进裤兜。
他暂时还不想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重生到了这里,那就用自己的灵魂,在这滩浑水里搅出点动静来吧!
“大神!等等我们!”
刚刚找他索要过恒河圣水的少年带着几个低种姓的孩子追了上来,眼里闪着崇拜的光,“我们都无家可归,能不能跟着大神您,一起净化恒河?!”
苏摩尘看着他们那破烂的衣裳,脏乱的长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川南老家古蔺县二郎镇度过的童年,想起了缅北诈骗窝里的那些同胞,想起了自己寒窗苦读十多年的艰辛,也想起了在郎酒集团为追求进步自愿通宵加班的一个个夜晚......
他的眼角不由得湿润,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是一个“神”,而神是不会流眼泪的,于是赶紧把头扭向一边,装作在看恒河的傍晚。
夕阳下的恒河水正泛着诡异的光,不远处忙碌的火葬台再度升起了浓烟,他隐约看见正在焚烧的那具尸体的手指突然动了动——不知道是尸僵还是重生的奇迹。
若想在这里整出一番动静来,他孤身一人很难办到。
眼下,他正需要有一群相信他、愿意为他办事、死心塌地追随他的人。
“先说好了!”
苏摩尘稳定住情绪后,转头看着孩子们期待的眼神,扯下脖子上前世沙米尔戴着的那串塑料佛珠,扔给最近的孩子。
那孩子受宠若惊,如获珍宝一般将佛珠双手接过,捧在手心,紧贴自己的心房,弯腰欠首感谢“苏摩神”,眼里满是崇敬和感激之情。
略施小恩便可收货人心,这正是苏摩尘想要达到的效果。
“跟着我,就要听我的话!不能用左手吃饭,不能相信婆罗门的鬼话,最重要的是,”苏摩尘指着河里的浮尸,“以后看见恒河里的尸体,先告诉我有没有二维码,而后再报警。”
孩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没听懂二维码是什么。
“就像那个,”他指着一直不曾飘远的那具浮尸,“他背上纹的那簇盛开的紫檀花就是二维码!”
他想,要让这群人乃至于更多的人跟随自己,去打破那些腐旧的思想和陋习,那么必须得教会他们很多与传统观念相悖的知识。
毕竟,在这个把恒河当化粪池的国度,自己这个知晓历史、明辨是非而且还懂得代码与生物技术的“现代化苏摩神”,有的是办法让那些高种姓知道——比焚尸柴堆更旺的,是“贱民”眼里的怒火;而比恒河更浑浊的,是他们藏在圣线背后的贪婪和无情。
夜幕降临,不知疲倦的恒河静静地流淌着,远处的河面上飘来一盏盏夜灯,虽然不是很亮,但每一盏灯都寄托着美好的愿望。
苏摩尘坐在恒河边,思绪万千。
黑壮汉子的手机闪着蓝光,那上面的时间显示着:2016年5月15日,和自己前世从缅甸跳进湄公河的那天分毫不差。
端午节快到了。
他本来想借他的电话打几个国际长途:打给自己二郎镇老家的父母,打给郎酒集团自己的领导和同事,打给自己那些天南海北打拼的同学......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
他能给他们说些什么呢?
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人间蒸发了,也有可能被认为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就这样贸然地打去电话,说不清楚不说,还有可能以为是闹鬼,把他们吓出个好歹来......
河风吹来,带着屎臭和呛人的烟火味,曾经抱在怀里的那具浮尸上的紫檀花在夜光下微微发亮,像一朵盛开的幽灵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