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太想要成功了
今天弟弟来了，陈秀兰多抄了两个菜。
回锅肉、鱼香肉丝、红烧排骨、素炒菜花加个麻婆豆腐，都是家常菜，色香味俱全。
加上到楼下酒店打了两斤杨梅酒，一桌子菜就算齐了。
客厅里刚摆好桌子，这时却突然停电了。
“又停电了？”
陈秀兰对停电见怪不怪，只是嘟哝两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两根蜡烛。
这时蜡烛是家里常备物品。因为此时全国基建大建设已拉开了序幕，到处都短缺能源、电力，普遍性存在电荒，各地错峰、避峰、拉闸限电比较频繁，这也让居民养成了家里储备蜡烛的习惯。
“啪！”
打火机将蜡烛点亮，把屋里都盖上了一层温馨的昏黄色。
“姐夫，先来干一个。”
“呼！”
陈大欢灌了一杯杨梅酒，入口是香甜清爽，令人浑身舒畅了起来。
他坐在那双腿摆开，总想展开身形，突出自己的气势。
这是他公司经理谈生意时候，坐在主座上的姿势。陈大欢觉得很帅，所以有意学了过来。
在魔都他不敢这样，但回到老家，在这些没什么见识的亲戚面前，他总是故意摆出这个动作，显得自己在外很成功，已是一个成功人士。
王剑松一边吃着菜，看着舅舅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一边回想起他的事情。
记忆里他今年提前回来找过王富强，但当时自己没在，错过了和老舅的这次见面，只知道后来他返回魔都打拼。
据说后来还开了自己的公司，赚了不少钱。但此后和自家走动就少了。
现在都改开 28年了，市场经济蓬勃发展，但官本位思想依然根深蒂固。
再过二十年，证明还挺对。
王富强没带长，但大小也是个副科级，在祥州这种小地方，在亲友中颇有权威。
所以陈大欢打小就有些怕自己这个姐夫。但他见了世面，今日在酒桌上已能放得开些。他的眼睛像两颗灵活的珠子，不停地转动，透露出一丝狡黠，并连连向王富强敬酒。
而王富强只是轻轻抿一小口，还故意装出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陈大欢看姐夫不怎么喝，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不断喝酒掩饰尴尬。
王富强能感觉到了老舅今日有些不同寻常，王剑松当然也看得出老舅今天有事上门。
喝酒办事分两种。一种是边喝酒边谈事，直截了当。另一种是觥筹交错中互相试探，铺垫感情，之后再来谈事。
此时陈大欢的眼神在酒杯间游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时机进入主题，想谈事情。但王富强不接茬，还总是偏转话题。
王剑松看老舅有些控制不住局面，心想自己不能白拿老舅的手机，总要帮一把。
于是控场道：“老舅，你这次提前回来是有什么事，还是在魔都遇到什么困难了？”
“就是就是，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就给你姐夫说......”
陈秀兰也在旁笑道。
王富强听到这番话，差点没被噎住。瞥了一眼俩人，心里暗自嘀咕：这傻儿子和瓜婆娘，怎么就这么不会看眼色！
哪有把自己人架起来的！
娶妻确实要娶聪明的，这娘俩好像在人情世故上都不太聪明。
陈大欢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早就想开口了，但姐夫一直不给他机会。
他赶在姐夫开口前道：“姐夫，我现在不是在魔都跑销售嘛，代理的是环保、净水设备，沿海现在到处在升级换代自来水厂、污水处理厂的设备，我觉得老家这边肯定也要跟着规划上，所以想回来看看有没有市场……”
见姐夫还没动静，陈大欢举起酒杯，态度更加恭敬道：“......姐夫不是同学多吗，我就想啊，能不能帮我引荐认识下环保局、建设局的领导......”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富强打断：“我哪有那么多同学哦，又不是每个局的领导都和我熟！”
“你不是和建设局的领导熟吗？给剑松找补课老师的事情都是人家帮忙的......”
这时，陈秀兰插了一句。
王富强听了这瓜婆娘拆台的话，脸上有些挂不住，扫了一眼自己的老婆，好家伙，这瓜婆娘还得意起来了！
他连忙干笑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并且重复解释了几次：“那是别人帮的忙，你记错了！真的......”
人在说谎的时候，会因心虚而下意识不断解释，甚至还会反过来指责对方，虚张声势。
等王富强解释完，陈大欢才靠了过去，推心置腹地说道：“姐夫，现在要做点什么事情，哪哪都得要关系！我只需要能搭上线，后面什么事情我自己去跑，若有项目做，我肯定不会忘记姐夫的……”
“大欢呐，我要是真有环保局和建设局的同学，肯定早就给你介绍了！”
这种就是典型的打哈哈，完全不想接招，谈话中遇到这种情况，就没有什么必要再试探下去了。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王富强。虽然王富强是他姐夫，但陈大欢错就错在太过急切。
求人办事，要讲究分寸。
这种亲戚关系，最好找个中间人先探探口风。例如先让老妈提，而不该他自己贸然提。之后再提重礼登门，有老妈敲边鼓，王富强就不好意思拒绝，事情也就半推半就成了。
而且办事也不是一次能搞定的，需要这样勤跑几次。就算王富强嘴上没答应，心中也对这事有个印象，若真有机会引荐，就会把你叫过去认识。
显然，陈大欢在这方面还是太嫩了！
陈大欢没想到自己姐夫会当场拒绝，甚至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算自己在外赚了钱，姐夫还是看不起他。
话谈不下去，酒也喝不了几杯，陈大欢心里很不是滋味。随便吃了几口，然后不管陈秀兰怎么挽留，就起身告辞了。
王剑松连忙跟上去，打着手电筒把老舅送下楼。
他刚追出门，就听见后面陈秀兰训斥起老王来：“老东西，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弟，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帮......”
“哎呀，你个瓜婆娘懂什么......”
王富强很难受，心里有话憋着说不出来。
陈大欢打小都有些吊儿郎当，谁知道在魔都学了什么玩意儿。万一这个愣头青介绍过去，上来就抱着一大箱子钱摆在桌上，谁看了心脏受得了，这不是给人招祸吗！
“你心里就是看不起我娘家人，你今天不解释清楚，这事就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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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墨，明月高悬！
停电的祥州大街上只来来回回的汽车，打着车灯照亮着一小片区域。而陈大欢此时的心情也黯淡如夜，感觉前途还没那些车灯照的远。
向街边走去的路上，陈大欢一直说着在魔都的见闻和感受，王剑松则基本不回应。
“剑松，现在真是机会多，到处都能捡钱，但没有关系，独自闯荡社会很难。我本来想着打个提前量，这次回家找找你爸引荐下领导，先帮我们公司在咱蜀中破开个口子，你老舅说不定也能当个分公司的经理，唉......”
最后这句长叹，情绪低落，百转愁肠，社会并没那么简单！
这次他给公司立下了军令状，垮了海口。他们公司也信任他，并下了血本，给出了高提成加未来分公司经理的价码。若陈大欢真能在蜀中这个西南第一省打开市场，公司肯定愿意委以其重任，没有哪个老板不爱钱。
这也意味着失败后的苦果不小。
被公司其他业务员嘲笑自不必说，老板对你能力的质疑又是一个方面。之前他在华东跟进的项目必然告吹，公司下半年也不大可能有新项目。这意味着陈大欢下半年大概率是没有项目提成。而销售的固定工资极少，在魔都吃喝住行以及人际往来，那点工资完全不够。
他之前赚的钱，又已花完了！
听到这里，王剑松算是了解清楚了。
“老舅，其实这也不是不能办！”
王剑松觉得自己老舅还是天真了。他根本不应该去认识什么领导，就算认识了局长，人家凭啥给你项目？
搞行贿？那这书就 404了。
真以为自己玉面郎君、一表人才、谈吐不凡，领导和你一见如故，当场拜把子成忘年之交！？
领导也没空管一个具体项目，这些琐事终归是要下面认具体去办。你一个外来户突然就插进去，下面的小领导、经办人哪会待见你。
而且你也没有任何可以打动这些人的资源。不平等的双方就不可能有进一步接触以及合作的可能。
这么贸然去接近领导，甚至可能有反作用，因为没有哪位领导喜欢瓜田李下。你若表露这意思，反而可能被真正大佬利用，用完就扔的那种。
王剑松把这些分析，给老舅讲了一遍。
“嘶......”
陈大欢到抽一口冷气，他也算是闯荡外滩的，能判断出个好歹：“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教的啊！他大学同学多，下海经商也多，他们回来聚会，我都跟着在旁边吃饭，也听了不少......”
陈大欢没读什么书，也吃不了苦，但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能正确认识自己，不懂的就是不懂。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老舅，你就别想让我爸介绍认识什么领导了。”
陈大欢刚热起来的心思，立马凉了半截：“跑销售没关系怎么成？”
他进公司一年多，还是懂得起。在中国，跑销售就是关系开路。所以他们公司老板喜欢招自带关系的员工。而且一个区域分公司的销售额，实际上大多是靠拥有各种人脉的经理撑起，普通员工只是跑跑腿。
“你自己就有关系啊！”
“我？我能有什么关系？”
陈大欢挠了挠头，这话让他有些懵圈。
他父母都是乡下人，除了姐夫，亲朋故旧里都是纯群众。若真有人脉，自己今日也没必要来找姐夫了。
“你公司就是人脉啊！”
看着还在不停挠头的陈大欢，王剑松暗想老舅还是缺少工作经验。他还没摸清楚销售这行的玩法，没有充分调动公司本身的资源，真以为靠自己能跑下来项目。
即便是在二十年后，净水设备、环保设备也都是欧美厂商的天下。而这些外资厂商都采用经销商制度。这意味着这些厂商掌握有全国各地项目的信息，自然拥有极为广泛的人脉。所以通过公司渠道和施工单位、业主单位搭上线并不难。
“你现在可以和你公司回话，说蜀中市场大有可为，希望公司支援一下。让他们去联系你们所代理产品的外资公司，通过外资方的其他经销商或合作伙伴引荐咱们蜀中相关业主单位的经办人......”
“对呀！”
陈大欢一点就通，拿到王剑松给的游戏通关秘籍，仿佛看到了自己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剧本，激动地一拍大腿，道：“剑松，以后你要多跟我说说这些，我太想要成功了！”
…………
修理完王富强，正好来电，陈秀兰才气鼓鼓地进了厨房。收拾了碗筷，估摸着时间，陈秀兰拿起电话。
“喂，大欢，到家了吗，今天你姐夫他呀不是不想帮，是要多问些人才清楚，给姐几天时间让你姐夫多问问……”
“什么？不用了！你听我解释，你姐夫其实……”
“真不用？哦，好好，你先忙！”
陈秀兰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弟弟以公司有事挂了。
她放下手机，坐在床沿微微叹了口气，心想弟弟心里是有了芥蒂。所以自己就算解释，大欢也不会释怀。
这时她抬头正好看见客厅里的王富强，他打开了电视，正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剧。
陈秀兰心里那股气腾的一下又起来了。
“啪！”
陈秀兰走出去把电视关了，然后上手揪住王富强的耳朵！
“老东西，你还有心情看电视，今晚这事还没完……”
“诶诶诶，老婆，你你…你轻点，孩子还在房间学习呢……”
“砰！”
这时王剑松被惊动了。他循着声音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客厅已没人，只有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的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