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肖恩
神权历1537年。
萨利郡橡树镇。
夏季的第一场大雨下的非常狂暴，已经持续了接近半天也还没有丝毫减弱的倾向。
小镇边缘铁匠铺旁的半木结构屋子里，藏在门后的肖恩用手死死捂住怀中小女孩的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外面，放肆狰狞的狂笑和哀哭嚎叫取代了往日的安宁祥和。
街巷和房屋到处都是被暴力破坏的残破模样。
一个个衣衫破碎笑容癫狂的镇民在小镇里游荡，逮捕虐杀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个生命，无论男女老少。
尖叫、哭泣、哀嚎在橡树镇的雨夜里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从小镇各处传来的，那放肆而疯狂的大笑。
面色灰白的镇民在镇里街巷狂奔，让地上混杂着血液的雨水溅射不停，手里提着染血的农具刀叉亦或是沾着肉碎的脊骨肢体，大笑着闯进每一个闭锁的木屋之中。
在哀哭幸存者的尖叫求救声中，一下下将他们撕扯成最为零碎的模样。
溅起的血液点滴在那一张张勾勒出狰狞可怖弧度的脸上，每一个发狂的镇民脸上都挂着疯癫而歇斯底里的狂笑。
以及那贯穿了整张脸的巨大血色十字烙印。
癫狂笑声的逐渐远离，小屋周围再度陷入了安静。
肖恩缓缓松开了捂在女孩口鼻处的手掌。
她短促颤抖的呼吸让肖恩渐渐发冷的手掌感到几分温热。
深呼吸一口，压抑住胸口鼓噪不安的心跳，肖恩缓缓起身伸出脑袋，视线透过一旁破碎的木窗，向屋外看去。
破碎的窗户外是空荡荡的狼藉街道。
拖行的血迹和破碎的肉块散落在地面上，被雨水冲刷成一滩又一滩的血污。
被邪神古拉夏污染的标志性狂笑脸庞与血色十字并未出现在肖恩的视线之中。
松了一口气，肖恩想站直身子，但腹部传来的撕裂疼痛还是逼迫着他躬下了体态。
晃悠着走到了木屋里倒翻的衣柜旁边，将衣柜抬起，打开开口向下的柜门。
肖恩对着那个依旧藏在门后身躯颤抖的小女孩挥了挥手：
“过来。”
眼里充斥着恐惧的小女孩颤巍地站了起来，走到这个刚刚救了她的大哥哥身边，小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看着肖恩，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因为大哥哥刚刚说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否则非常危险。
将衣柜的一角扛在肩上，肖恩揉了揉小女孩有些干枯毛躁的头发，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胸前的十字架吊坠。
挂在小女孩的脖子上。
肖恩让她钻到衣柜的空间里，从身上的执事长袍中取出最后一小瓶圣水，放在那小小的掌心间，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
“莉莉刚才做的很好，等下藏在衣柜里也要保持。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声音，都记住，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感到烦躁或者愤怒，就喝一小口这个瓶子里的水，不要喝多，就含一小口，知道了吗？”
肖恩的声音虽然透露有几分虚弱，却依旧尽力保持着平稳与镇定，尽力舒缓着小女孩的情绪。
现在外面一片混乱，如果连唯一能够依靠的自己也失去了镇定与分寸，那女孩只会变得更加慌乱而紧张。
小女孩握着手里的圣水，两眼看着面色苍白但依旧笑意温和的肖恩。
身体的颤抖减轻了几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很好，伟大的天父会保佑每一个不自我放弃的信徒。莉莉也不用担心我，靠谱的成年人总能找到自救的方法。”
肖恩在小女孩极力保持镇静的眼神中将衣柜重新扣在地上。
这个倒翻在地上的衣柜，应该能够让莉莉多藏一会。
橡树镇如今的灾难并不隐秘，多坚持一会，说不定就能等到路过的增援。
肖恩听着小镇里此起彼伏的癫狂笑声，无力感顿时在心中蔓延。
但这股负面的想法很快被他压制住、
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他需要尽快转移位置。
封印邪神的圣经此刻就在肖恩手里，外面的感染者很有可能还在搜寻他。
一直待在小姑娘的身边反而有可能会让她陷入更大的危险当中。
迈开脚步准备离开小屋，但过多的失血却让肖恩眼前一阵昏黑。
腿脚顿时无力，倒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屋内变得一片寂静，肖恩咽下即将从喉咙里钻出的闷哼。
在趴了一小会没有听到周围癫狂笑声靠近后，缓缓挪动身子，重新爬到了木门的后面，举起了一直捂在腹部的左手。
看着满是血污的手掌，之前面对橡树镇幸存小姑娘时强撑着的温和笑容也保持不住了，肖恩忍不住低声嘲笑自己：
“靠谱的成年人似乎也要撑不住了啊……”
肖恩转生了，并在半个小时前苏醒了前世的记忆。
作为一个刚刚完成了规培的持证牛马，前世的肖恩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的价值被前浪压榨干净，就撞了大运。
转生到了这个名为神权大陆的世界。
一个诸神与恶魔并存，魔法与文明同在的奇幻世界。
肖恩是天父教廷的一名执事，学徒级别的法师，除了会制造圣水和施展一些与战斗无关的简易法术外，也就只有格斗技还尚可来，别的啥都不会。
此次出行，便是与另外几名执事司牧一起，跟随赫尔曼主教将一件原本保管在约克郡的封印物转移到联合王国最南端的圣玛丽城。
赫尔曼主教是一位黄金级别的法师。
学徒、白银、黄金、传奇、史诗。
这是神权大陆掌握了魔法的法师的实力划分等级。
排除掉能与神明对抗的史诗和足够镇守一方的传奇，黄金级的教廷主教足以应付这片大陆中大多数的风险与危机。
只是，或许是因为运气实在倒霉。
又或许是此行运送的封印圣经对地狱里的其他邪神诱惑太大。
肖恩一行人在来到萨利郡橡树镇休整的第二日，便遭遇了降临主世界的邪神。
或者说来自地狱的一位恶魔领主——古拉夏。
虽然这位象征着嗜血与虐杀的地狱恶魔降临的只是祂的一小部分思维和力量，但邪神的力量恐怖难言。
依旧迅速污染了整个小镇，将靠近的部分镇民都变作扭曲的怪物。
肖恩在直面邪神思绪崩溃扭曲时勘破了胎中之谜。
堪堪抵挡住了初见邪神的强烈污染并觉醒前世记忆。
然后便看到了浑身淌血的赫尔曼主教抱着古拉夏一同坠入地狱，并在地狱大门关闭前丢出那串由自己骨血铸成的神圣十字架吊坠。
还有周围那些被古拉夏污染，脸上出现血十字烙印开始狂笑的镇民和同僚。
趁着血十字感染者没有反应过来，率先苏醒的肖恩捡起地上的封印物和主教的十字架一路奔逃。
被古拉夏扭曲污染的感染者不惧疼痛与伤害，力量和狂性大幅加强，根本不是肖恩这个学徒法师所能抵挡的。
若非提前准备的圣水，只怕此时的他即便没有成为这场血腥盛宴的污浊肉碎，也早已被同化为血十字感染者的一员。
感受到心底逐渐蔓延的狂躁，肖恩从长袍里取出一本被细小锁链捆绑的封印经书和一枚古朴的黄铜硬币。
这是目前他身上除了衣物外仅有的两个物件。
经书便是此行他们运送的封印物——封印圣经。
据说里面封印了一尊地狱邪神，和古拉夏同级别的恶魔领主。
如果愿意付出灵魂寻求祂的帮助，安然离开这座满是暴力和哀嚎的小镇或许不成问题。
可惜肖恩并不知道解封的方法。
所以那枚铜黄色的古朴硬币，便是肖恩目前能够想到的自救唯一希望。
这是他一年前偶然从路边捡到的。
赫尔曼主教告诉他，这是“欢愉的纪念”，传说中欢愉之神阿哈留在大陆的四十九枚硬币之一。
持有者更容易得到欢愉之神的关注，并能在念出对应祷词后呼唤神的降临。
这位代表着欢愉与变化的神明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好意与帮助。
只不过这位热爱戏剧和艺术的古神的关注，对寻常人来说可能并非好事。
因为戏剧讨厌平淡，欢愉之神亦是。
得到了阿哈的帮助，往往会被祂取走某个独特而重要的东西，之后便会如同戏剧中的主角一样，不断地历经颠沛流离生活波折，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平淡与宁静。
而且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在这一场演出里，到底是喜剧抑或悲剧的主演。
赫尔曼主教在告诉肖恩召唤祷词后一再跟他强调，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这枚硬币，因为使用了，便再也无法逃脱这位神明的视线。
只是此刻，屋外癫狂的笑声再度靠近，鼻尖的血腥气味越发浓郁，眼前发昏重影失血虚弱的肖恩觉得——
或许自己已经到了主教所说的万不得已。
将手中的硬币抛向半空，召唤的祷词从他的嘴里念出：
“穿行命运之外的戏谑旅者，请于此凝结的瞬息，降临此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