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离岸流

2060年的7月13，早上5点的时候，高大的市政厅外墙上奔腾着动态的千里江山图，数千万条纳米碳管正向城市信息网络中传递着市政厅永不停息的调度指令。

绝大多数市民此时都还在睡觉，不过此时，在昊天市政厅内，一个绝对断网，隔绝所有信号的房间内，坐着的三个人，却都清醒的很。

坐在主位的，穿着老式的皮靴，棕褐色的色泽，看上去像是凝固的血；深色的旧震旦军服已经磨出了毛边，但是却异常的干净平整；苍老松弛且布满了老年斑的手上，此时此刻正夹着房价内那股刺鼻气味的源头---一个正在冒出烟雾的暗红色光点。

又抽了一口烟之后，本来如同石雕一般不动的老人动了，她微微抬起头，露出了咽喉部那原本被皮肤褶皱盖住的伤口；微微的伸了个懒腰，身上的关节就发出一种摩擦声，这经受了65年压迫的骨架，在更换身体都不是新鲜事的年代本身就是一件古董了。

伸过懒腰，老人将烟头掼进旁边的一个碗里，目光如同淬过火的钢针，穿过薄薄的烟气，直视她左手边的人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这么一看，坐在老太太左手边的人无奈的轻叹一声，她轻轻的收起她手中的折扇，本来正在跳舞的飞天的全息投影随之中断。

仿佛是被老太太的气场压迫了，两根玉指轻轻的伸进月白色锦缎制作的圆领袍的领口拉扯了两下，仿佛要松口气。

“最后表个态吧，姜枢璇。”老太太的声音不大，但是却让震旦位于科研机关顶点的天机院负责人---姜枢璇微微的抖了一下。

姜枢璇眼看这是躲不过了，只能尽量对上老将军的视线，柔声说：

“卫将军，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么个人，天机院不介入，不可能的，对不对？所以，您跟我这发脾气，也没辙啊，而且我保证我会和上面说，保证对那孩子好，行不行？”

震旦军特种作战部队【背嵬】的统帅，卫清罡瞪了姜枢璇一眼，正好看到姜枢璇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下，然后就看到她玉指指向对面，说：

“而且，上面也说了，那孩子最终还是要加入曦和卫的，天机院就算需要他配合研究那也是偶尔，您真要找人负责，您，您也得找昭衡啊。”

面对同僚的甩锅，带着面具又给自己脸套上一层感官迷彩的南宫昭衡不禁嘴角轻轻的抽了一下，他对上卫清罡钢针一般的目光，尽量平静的说：

“卫将军，我再说一次，您放心，曦和卫绝不会对他不好，我知道的，你是……”

“我是四百零四只伢的，”意识到情绪激动说出乡音的卫清罡停顿了一下，换上官话，“我是那四百零四个孩子的奶奶，你知道就好，云宫轨道站一战，【弥天】营几乎全军尽墨，404缕英魂享香火去了，但是那404个孩子……..”

“我知道，请您放心。”南宫昭衡沉重的点了点头。

听到后辈如此保证，卫清罡轻轻的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了一下，随即又堆了起来，她颇为无奈的感叹了一句：

“404个孩子，本来以为是都能让他们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的，怎么就出了个这么…..罢了，就这样吧。”

说罢，卫清罡站起身，走到那没法识别出她这100%原生肉体的门前，就要推开门往外走，突然，在开门前，她停了下来，问：

“曦和卫，有四部，你是要让他入哪一部啊？汤谷？？虞渊？扶桑阁？还是…..烛九阴？”

“烛九阴，我想看看他能不能成为新的烛龙使。”

“那你好好干吧，别让我，不，别让那孩子的爹失望。”说罢，卫清罡推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剩下俩人，姜枢璇和南宫昭衡对视一眼，南宫昭衡抬起手，欲言又止的想说点什么，姜枢璇看着南宫昭衡那样子，哼了一声，唰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起身离去了。

“哎，枢璇，我……..”南宫昭衡也站了起来。

“你什么你，找那小子去吧，免得耽误事，我看他也快完成最后一次减压，快醒了。”姜枢璇没好气的说。

“那明天晚上的饭……..”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觉得，明天晚上，谁还有时间？先忙，忙完了再说吧！你最好让那小子配合点，不然到了天机院…….”姜枢璇背对着南宫昭衡，但是南宫昭衡还是听出了对方语气中些许的咬牙切齿。

“我晓得，我晓得…….”南宫昭衡拼命点头。

“那赶紧忙去吧。”姜枢璇声音中的咬牙切齿消失了，转而带上了一些似水的柔情和些许无奈。

说罢，推门离去，白裙飘飘，带走了天明前最后一丝月光，在房间内留下一丝桂花香。

南宫昭衡深吸一口气，将佳人的气息吸入肺腹，然后呼出。

等到这一口气几乎完全吐出的时候，曦和卫的统帅眼中的绕指柔已经重新变成了百炼钢，他知道，该干活了。

在南宫昭衡推开保密室那厚重的大门离开的时候，郭熵崖也推开了一道光怪陆离的门，现实和虚拟世界的门扉。

郭熵崖一直知道从现实到虚拟很简单，但是从虚拟回到现实，人的意识必须经过调整，但是像这一次这么难，可是头一次。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数据之海的波涛，让他觉得世界仿佛泡在照片显影液中一样，他眨了好几次眼，意识才重新正确找到了视觉信号的接口；

他的指尖恢复了触觉，但是不知怎么的，数据凝胶那黏糊糊的感觉，本该很熟悉的那种感觉，却让他不知为啥有点害怕；

因为最后所处的场景是宇宙的关系，郭熵崖刚刚自然的喘了一口气，就条件反射一样的又把嘴闭上了，过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身边已经没有“真空”的危险了；

早餐的味道进入鼻腔，郭熵崖嗅了嗅，又眨了眨眼，发现没有看到ID铭牌和提示的字母后，终于笑了出来---他体内的每个神经突触，都在为了这带着饭味的真实而欢呼。

等等，饭味？

反应过来的郭熵崖猛的坐了起来，一边扭头看向餐桌一贯的位置，一边说：

“莱依（LIE），怎么我还没决定吃什么你就把………”

【饭给做了】最后几个字，郭熵崖没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他平时坐的位置上，有个男人正在稀里呼噜的吃面。

男人穿着一件鹤氅，郭熵崖认得，那是混了纳米碳和石墨烯导热真丝的混纺布，轻若羽毛，却能抵抗极热和严寒，还能顺便防弹；

衣服乍一看素白，不过郭熵崖稍微一动，光照角度一变，就能看到别的图案，郭熵崖眯了眯眼，看到了九州图。

男人的领口上有个白玉螭龙扣，不过郭熵崖看到了其内部闪过的微光，知道那也不是普通的扣；

他的衣衫上，在晨光照耀之下，有日冕一般的纹路在流转，那是有太阳能薄膜在的料子在给身上的设备充电的表现；

再往下看去，郭熵崖觉得那男的腰间的束带，褪色水墨的下摆，还有那双步云履，估计也不是什么普通货。

【这家伙这一身，等等，他谁啊？！】

“你是谁？！莱依（LIE），他是谁？！”郭熵崖突然惊醒，呼喊起了管家程序。

“莱依，”南宫昭衡放下碗筷，慢条斯理的说，“你是这么称呼你的管家的？这可挺新鲜的。”

“你………”

“我叫南宫昭衡，是曦和卫的统帅，也就是这一代的司晷令，”南宫昭衡继续不紧不慢的说，“我来找你，和你昨天晚上击退的那个大洋联盟的网络特工有关，聊聊吧。“

郭熵崖坐在那，呆了一秒钟，然后脸上神色骤然一变。

他这下，是真的全想起来了。

虚拟的星穹在千亿神经元中闪烁，排列，形成清晰的记忆，郭熵崖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突然入侵他所处的虚拟场景的黑客，抵达的烛龙使白弥鞘…..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他如何大发神威击退了那名大洋联盟的黑客。

郭熵崖能回想起他击退了黑客这件事，回想起他做出的每一次攻击，不过，虽然能想起来，但是很怪异的是，他完全不理解他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现实解离，递归炸弹，阿克曼崩坏，彭罗斯三角】所有这些，他都记得名字，记得他自己用出来过，但是他完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能用出来的。

因为这荒唐的现实，郭熵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不过很快，他脸上又出现了恐惧的表情，因为他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大发神威之后，经历的三段…..【幻境】。

看到郭熵崖脸上表情变了，南宫昭衡抬起手，对着郭熵崖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一声过后，郭熵崖只觉得骤然清醒了一下。。

“你…..做了什么？”郭熵崖看着南宫昭衡，眉头紧锁。

“这个问题，和其他很多问题，等你陪我去了曦和卫的总部，你都能得到答案，”南宫昭衡一边擦嘴，一边起身说，“但是现在，咱们得出发了，第一次现实解离就击退了大洋联盟的【悖论贤者】，那群人可不会太开心。“

“悖论贤者………曦和卫….等等，那是！？”郭熵崖念叨着，脸上抑制不住的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是的，大洋联盟最精锐的意识黑客，提修斯的悖论贤者，惊讶么？相信我，曦和卫四部因为你昨晚做的事，可比你现在惊讶多了，来吧，我带你去曦和卫的总部，在这详细解释有些事情，不太安全。”南宫昭衡说着，就拉着郭熵崖往门外走。

郭熵崖被拉着往外走的过程中，一开始，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厌恶和抗拒，不过很快，他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跟着南宫昭衡走了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

郭熵崖就这么沉默着，被南宫昭衡塞进了一辆飞车，消失在车流中。

在他们的下方，清晨的街道上，袁俊文吐出一口烟雾，仰脖看了看飞远的飞车，哼了一声。

“你们动手倒是快….”

说罢，他便重新迈开了步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