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死去的意义
“大人......您还好吗?”
恍惚间,江文韬听见有人轻声唤他。
他微微抬头,撞进副将担忧的目光里,对方手里端着热茶,蒸腾的水汽在晨光中氤氲成雾。
‘......睡着了吗?’
他这才发现案前的烛火早已燃尽,凝固的蜡泪在青铜灯盏里堆成小山。
帐外透进来的天光将公文上的墨迹映得发亮,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在眼前浮动。
昨夜批阅的最后一封军报还压在肘下,纸张已经被压出了褶皱。
“无妨。”
江文韬直起身,披在肩头的外袍滑落在地。
他这才注意到帐内炭火已冷,难怪梦里总觉得有寒意渗入骨髓,指尖碰到茶盏时,温度正好。
“将军府那边如今是何情形?今日份的药材可都妥妥当当地送过去了?”
“已经送过去了。”
“如此便好,送过去便好啊……”
这件事终究难以全然遮掩,那天星光喊出的声音确实高亢了些,再加上武安王所释放出的威压相互碰撞,仿若惊雷在静谧的湖面炸响,涟漪一圈圈扩散,军中自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了流言蜚语的波澜。
往昔前来拜访的人,仿若受惊的鸟雀散去了一半,瞧这情形,多半是奔着武安王那儿去了。
而剩下的那一半,也如同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扁舟,惴惴不安,心中好似揣着一只受惊的小鹿,时刻不得安宁。
他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江文韬,眼神中满是渴望,一直盼着江文韬能给个确切的准信。
镇国大将军,那可是犹如撑起天衍国苍穹的巍峨柱石啊,若是这根柱石倾颓倒下的消息传了出去,那天衍国的天空,恐怕就要被武安王一手遮蔽,这天衍国便也成了武安王的囊中之物了。
于公而言,镇国大将军陆守道乃是天衍国的中流砥柱,于私,江文韬与陆守道之间亦有着深厚的情谊,无论是哪一方面,他都绝不愿看到陆守道就这般倒下。
然而,陆守道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那衰弱的身躯仿佛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无论江文韬内心怀着怎样的悲痛与不舍,都不得不直面这个残酷的事实。
“大人,将军那边……”心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那声音轻得如同一片羽毛飘落。
“当真就毫无办法了吗?”江文韬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绝望的挣扎,他的眼眸深处闪烁着不甘的幽光。
“那位老先生都束手无策的话,恐怕……”心腹的话语像是冰冷的冬雨,一滴一滴地敲打着江文韬的心。
江文韬缓缓闭上双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像是将那无尽的哀伤都藏在了其中。
昨日的他着实是疲惫到了极点,在睡梦中,意识仿佛陷入了一片迷蒙的雾霭之中。
恍惚之间,他瞧见将军就静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如同往昔的模样,身姿依旧挺拔,眼神中透着坚定与信任。
将军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平静而又深沉:“从此以后,这天衍国就交付于你们了。”
是啊,每一代人都有各自的使命与担当。
陆守道那一代人,已然倾尽全力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那无尽的深渊已然被他们亲手填平,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至于往后的其他事情,他们即便有心,却也无力再去涉足,只能将希望与责任传递给下一代人了。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且能瞒一时是一时吧。至于武安王那边,我们只需尽自己所能,做好分内之事便可。”江文韬像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拖拽而出。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半晌才吐出这最后一句话。
“做好……丧事的筹备吧。”
那声音低得如同一片羽毛飘落,却又重重地砸在这寂静的空间里,砸出一圈圈绝望的涟漪。
心腹抬眸望去,只见这位少年将军仿若刹那间被岁月的洪流席卷而过,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机的枯木,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沧桑与疲惫。
悲伤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那沉重的情绪压得他的脊梁都似要弯折,以至于他连抬起头来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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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一片飘摇的落叶,在虚无中轻轻打着旋儿。
肉身仿佛被千万根丝线束缚,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
偏是以这般超然的姿态俯瞰众生,看着他们为自己的‘将死之躯’忙得团团转,倒品出几分荒诞的趣味来。
“哈啊——”陆守道在意识深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起初还兴致勃勃,像个期待庙会的孩童般雀跃。
如今这份期待却如退潮的海水,渐渐消弭于沙滩,只余下些许倦意黏在眼角。
窗外的雪愈发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那株老梅压得枝干弯折。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恍若诸神随手扯了块素缟,将万物都蒙在底下。
视线微转,便见星光如青松般伫立在院门前,身上积了层薄雪,却仍将一波波探视者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那副模样,倒比真正的镇国将军更像尊门神。
“还没玩够?”系统的声音突然刺破寂静,“他们的眼泪你都看腻了,这样子苟延残喘,有什么意义吗?”
陆守道眉梢微扬,眼底倏地亮起狡黠的光。方才的倦色如晨雾遇阳,转瞬消散无踪。
“急什么?”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隐虽然来了,但武安王还没来啊。”
“她的神念不是来探过了吗?”系统的语调平板得令人发闷,“她都已经知道你快要死了,但仍然没什么表示,由此可见,你们的情谊也没有多深,所以我建议......”
话音未落,陆守道已轻笑出声。
“真是这样吗?”他问:“你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系统沉默下来。
它被困在这具躯壳里,如囚徒般只能感知宿主的情绪波动;若要窥探他人心思,便得消耗珍贵的本源之力。
那可是它赖以生存的命脉,岂会浪费在这等无聊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