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烈火焚桥
午时烈日当空，兖州军大营如同蒸笼，站岗的金兵汗流浃背，甲胄内里的单衣早已湿透，却仍挺直腰板不敢稍动。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焦糊味和铁锈腥气，夹杂着马粪的恶臭，令人几欲作呕。
兖州孛堇徒单旭的牛皮大帐内热浪滚滚。
徒单旭盘腿坐在虎皮垫上，光着半边膀子，头顶的金钱鼠尾辫油光发亮。
他正用匕首刮着烤羊腿骨，刀尖与骨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刮下的油脂滴入桦木碗中，泛着浑浊的油光。
“将军，都统大人未免太过谨慎了。”副将完颜阿鲁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将枣粟饭放在案几上，“区区草寇，何须三州兵马会剿？若是昨日轻骑突进……”
“啪！”
马鞭破空声骤然响起，完颜阿鲁脸上顿时现出一道血痕，细小的血珠很快凝结成痂。
“蠢货！”徒单旭怒眼圆睁，声音如同闷雷，“都统用兵岂是你能妄议的？”
他油乎乎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在梁山泊的位置留下个油渍，“去年东平府怎么丢的？就是被这群草寇夜袭得手！如今他们敢明目张胆的围城，必有所恃！”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凄厉的嘶鸣，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士兵的咒骂声。
徒单旭眉头一皱，抓起滚烫的烤羊骨，完颜阿鲁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徒单旭将骨头狠狠砸向帐外。
羊骨划出一道弧线，正中一名士卒的头部，发出‘咚’的闷响。
那士兵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头盔下立刻涌出一股鲜血。
“传令，塘骑即刻搜寻熟谙水性的汉人，酉时前必须在汶水架起三座浮桥，全军酉时渡河！”徒单旭的声音像闷雷滚过营帐，“渡河后再生火造饭，谁敢出纰漏，这就是下场！”
申时的阳光将粼粼波光染成血色，董平趴在芦苇丛中，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河对岸那支出现的金兵塘骑身上。
这些轻骑兵身着轻便皮甲，马鞍上挂着弓箭和弯刀，正沿着河岸来回巡视。
“他们在……架浮桥？”身旁的士卒王二狗声音变了调。
董平没有回答，对岸的金兵正用鞭子驱赶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汉人下水。
有个老者动作稍慢，立刻被鞭子抽中后背，破烂的衣衫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在河面上晕开，引来几尾游鱼。
董平的手指深深掐进泥土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金兵将粗麻绳系在百姓腰间，强迫他们拖着木板和牛皮往河心走。
一个少年被急流冲得踉跄，立刻招来金兵箭矢，箭簇擦着少年的脸颊划过。
“畜生！”王二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右手已经按在了枪杆上，董平能感觉到身旁弟兄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董平的心直往下沉，浮桥一旦建成，金兵的重甲步兵便可列阵渡河，他们谋划的半渡而击将彻底落空。
即便能击溃先头部队，或是斩断浮桥，敌军最精锐的拐子马仍可全身而退。
这两日来弟兄们忍受蚊虫叮咬、烈日暴晒，不就是为了全歼这支金人骑兵？
“头领，这可如何是好？”王二狗的声音发颤，喉结上下滚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若是贸然出击，金人拐子马一轮抛射，咱们弟兄就得折损大半。那些签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会走路的盾牌……”
董平眯起眼睛，河对岸的塘骑已经开始架设浮桥，汉人百姓被迫在湍急的河水中往返，将粗麻绳系在对岸的柳树上，再拖着木板艰难搭建。
不时有人体力不支，被急流卷走，金兵却视若无睹，只顾催促其余人继续劳作。
“传令。”董平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待我号令，响箭为号，集中火箭烧毁浮桥。”
他握紧手中的双枪，“我们吃掉过河的步兵就撤。汶水对岸地势开阔，一旦让骑兵渡河，我们这一千弟兄怕是……”
他招手唤来两名传令兵，低声嘱咐：“速去告知林教头和鲁大师，让他们做好接应准备。”
传令兵躬身领命，沿着芦苇丛中隐蔽的小路疾奔而去，很快消失在茂密的苇荡中。
酉时一刻，残阳如血，整个汶水被染成赤色。
金人的大军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军阵如同移动的城墙，沉重的脚步声震得河岸的细沙微微颤动。
果然不出所料，步兵在前开道，骑兵在后护卫中军和辎重，铁甲碰撞的‘哗啦’声连成一片。
最前排的是签军，这些被强征的汉人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赤着脚，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有削尖的竹竿，还有农具改制的长矛。
金兵在汶水岸停下休整，酉时三刻，第一批步兵开始渡河。
三百名铁甲锐卒排成三列纵队，铁靴踏在浮桥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们手持长枪或开山大斧，铁甲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的血光，面甲后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岸边的芦苇荡。
一队塘骑紧随其后渡河，甫一上岸便如离弦之箭四散开来，向四周铺开警戒。
接着是签兵开始渡河。
河岸这边，剩余的签军正在金兵鞭打下加固浮桥，用铁链替换麻绳，用橡木板加宽桥面。
更远处，黑压压的拐子马已经开始列阵，战马不时刨着地面，铁蹄溅起阵阵尘土。
董平的手心沁出汗水，在枪杆上留下湿滑的痕迹。
他缓缓举起右手，身后的弓箭手无声地搭箭上弦。
河风好似静止，只有金兵渡河的脚步声和战马的嘶鸣远远传来。
“放箭！”
随着董平一声暴喝，响箭尖啸着划破天空。
刹那间，上百支火箭同时升空，在暮色中划出无数道火线，照亮了整片河面。
箭雨精准地落在浮桥上，浸过鱼油的箭簇在接触到木板的瞬间爆燃，火蛇‘轰’地窜起三尺高，转眼间就将半座浮桥吞没。
加固浮桥的签兵顿时成了火人，惨叫着跳入河中，在水面激起一道道带着火光的浪花。
金军阵型大乱，惊慌失措的签兵四处奔逃，却正撞上董平埋伏在芦苇丛中的一千长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