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8章 绝密
即使关宁军底层普通士兵,也无人不知袁督师之名。
若此时临阵斩将,当兵的哪里知道上层这么多弯弯绕,确实多半要为袁崇焕喊冤,难免士气受挫。
“罢了,左右将暂押卫所内院西廨,待此次后金退兵之后,械送三司勘问!”
“复宇(祖大寿字)、承渠(何可纲字)、希龙(赵率教字)且安!元素虽有过,然宁锦之功不可泯。尔等当整饬军伍,专心备战。若击退虏酋,老夫自当奏请圣上,允其戴罪图功!”
仅仅一个时辰之前,袁崇焕还是高高在上的蓟辽督师,
转眼之间,便革职查办成了阶下囚。
虽然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祖大寿,何可纲等人拼命营救的结果,
但如此大起大落,他又怎么能接受得了?
被孙承宗亲兵拖走之时几番挣扎,踢蹬拒退,披头散发,
人出了帐门不甘之声尤远远传来:
“我斩一蠹帅而护三军,何罪之有!”
“他日虏骑破关,尔等头颅悬于九边时…方知袁某赤心!”
这……
实在太难看了点。
祖大寿,何可纲,赵率教各个噤若寒蝉,只恨自己多长了一双耳朵。
孙承宗仿若未闻,挥挥手:
“复宇、希龙听令!适才老夫所谕军务,可谨记否?”
“末将谨记!”
“军情紧急,尔等速整鞍马,明日寅时前必需开拨出城,贻误者军法从事!”
“末将遵令!”
祖大寿,赵率教行过礼溜得飞快。
何可纲也想跟上,却被孙承宗叫住:
“承渠且等一等。”
只好停下脚步。
“坐。”
孙承宗四子孙钤亲自给他搬来椅子,何可纲见状只能乖乖坐了。
坏了。
刚才为袁督师求情,自己跪得最快。
孙阁老不会是要枪打出头鸟,拿自己杀鸡儆猴吧??
他正忐忑不安,孙承宗开口了:
“承渠,老夫有一难办之事,思来想去,辽东诸将中唯有你忠义刚烈,廉洁奉公,可担此重任。”
何可纲万万没有想到孙承宗竟然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
垂首敛目抱拳道:
“阁老谬赞!可纲不过一介武夫,唯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若要出城与建虏一战,末将请为前锋,愿率本部战至一兵一卒!若违此誓,犹如此甲!”
说着拔出佩剑“唰”的一声削落甲胄一角。
在他看来,
眼下建虏将要大军犯境,最难办的事莫过于和建虏的骑兵野外作战。
军人马革裹尸便是最好归途,
承蒙孙承宗这样的人物看得起,大不了以死报国而已!
孙承宗见他如此胆气也不由抚髯颔首:
“好!真乃忠贯日月之士!”
“不过,建虏此来如何应对,老夫早有定计。无需承渠率将士搏命厮杀,便可轻松化解。”
何可纲闻言一怔。
他实在不知道除了当先锋,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难住孙承宗的事情找他一介武夫商量有用。
孙承宗向儿子孙钤使个眼色,
孙钤立刻会意微笑对何可纲行了个礼,
招呼一声带上孙承宗亲兵全都出帐而去,还从外面关上了门。
何可纲本来稍稍放松的心情立刻再次紧张起来,而孙承宗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此事绝密。出我之口,入你之耳。”
“哪怕有半个字泄露,老夫纵然不舍,也必斩你之头!”
何可纲是个直肠子,最怕的就是秘密。
但堂堂建极殿大学士,北疆总督连自己儿子和亲兵都支开的大秘密,
却只信任自己一个小小总兵,愿意相托……
他稍一犹豫,
还是单膝跪下,右掌按剑,甲胄铿然作响:
“若泄片语,请斩此颅!”
孙承宗点了点头,声音轻飘飘的,听在何可纲耳中却犹如重锤击鼓:
“尔可知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几人是谁?”
这几个名字关宁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可纲当然也知道——
他们是几个生意做得最大晋商家族的当家人。
让人害怕的是,
孙公单独留他下来,问出这几个人究竟是何用意……
他小心翼翼答道:
“乃山右商贾也。”
孙承宗呵呵一笑:
“山右商贾?通虏奸商吧!”
老大人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若命尔率部缉捕通虏奸商魁首,消息多久会泄于彼耳?”
何可纲大惊失色。
孙公不但知道了晋商们私下在干的勾当,甚至已经打算将他们抓起来!
难怪说此事绝密!
这些人手眼通天,
地方官从胥吏到巡抚,军中从家丁到总兵,朝中从六科给事中到内阁阁老,哪个没有收过他们的钱?
孙承宗的抓捕计划若泄露出去,
关宁军,
不对,何止关宁军,朝中必将大乱!
如此大手笔,真不愧是孙公也!
只是,
何可纲敢带部下当先锋出城和建虏野战,却真不敢带兵去缉拿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等人。
他苦笑道:
“卑职若行此令,一炷香内必有消息走泄。且师行及半道,恐有哗变之虞!”
孙承宗闻言抚恤沉吟,目光幽深。
半晌方才摆摆手:
“罢了,尔且退整军备战建虏。切记此事万万不能走漏风声!”
何可纲如蒙大赦,连忙行了礼告辞而去。
孙钤令亲兵在外守候,自己一人走了进来:
“父亲,何将军?”
孙承宗摇摇头:
“承渠本人虽可信,但其下参将,甚至亲兵多半全都靠不住。”
“果然天子所料无差,找晋商“募捐”之事,若令关宁军来办,不但一钱银子拿不到手,反而会引起轩然大波。”
是的,找晋商当然是崇祯的主意。
孙承宗听了皇帝说了这帮卖国商人这些年的作为,理所当然举双手赞成好好找他们“募捐”一番。
甚至觉得只用夹棍表示诚意,实在太过温柔了些。
孙钤以拳击掌,愤愤道:
“此辈奸商逆贾,输铁粮资虏,蠹国蠹军!非但不能立诛其九族,反要纵容其继续为建虏当狗,我心实愤懑难平!”
愤懑难平,
孙承宗又何尝不是呢?
“四郎,不可冲动。莫忘天子谆谆嘱咐,万万不可透露半点风声。”
孙钤神色一凛:
“是,儿省得!接下来便按天子之谋行事,等新军稍成定要将这些畜生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