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7章 飞龙在天之西域惊变(2)
7
城外,战鼓如雷般轰鸣,似要将这沉闷的天地撕裂。军司马班超,猛然抓起案头那支染血的令箭,目光如炬,狠狠掷向帐外。
突然间,雪地里,龟兹叛军的斥候发出惊恐的呼喊,混着战马的凄厉嘶鸣,声声传进了疏勒国王城与盘橐城内。
班超的佩剑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壮志豪情,隐隐作响,仿佛要划开这浓浓的夜色,劈开眼前的重重困境。
更深露重,寒意浸骨。班超独自坐在军帐中,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把随他征战多年的环首刀。刀鞘上的漆皮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古朴的刀身,刃口却依旧寒光凛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残酷。班超的佩剑隐隐作响,好像要划开浓浓的夜色。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似有刀剑相击之声。班超心中一凛,迅速掀帘而出。刹那间,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疏勒都尉黎弇的弯刀,正划过自己的咽喉,鲜血如泉涌般喷出,将他怀中紧紧抱着的汉旗染得猩红一片。
黎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
“汉使抛弃了我们,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一定会被龟兹所灭。圣旨难违,我真不忍心看到汉使离去。告诉龟兹人,汉家儿郎的血,还没流干,他们一定会回来,为我黎弇报仇雪恨的!”说完,他的尸体轰然栽倒在雪地里,右手仍死死攥着那半截汉旗。
班超转过身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实在不忍心看见妻子疏勒夫人阿依慕和孩子们那楚楚可怜、依依不舍的眼神。可君命难违,他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
就在此时,寒光破空,班超已翻身上马。
假司马徐干、锐士田虑等三十六位勇士,以及统领的三千汉屯垦军精兵,如黑色的潮水一般,浩浩荡荡地涌出疏勒国盘橐城的城门,向着东方奔去,只留下身后那渐渐模糊的疏勒城,以及那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汉旗。
8
建初元年(76年)春末,黄沙漫卷,天际线被染成一片昏黄。班超立于马背之上,目光如炬,望向远方那渐渐清晰的于阗王城轮廓。此番他率部急行军,一路披星戴月,终至这西域重镇。
于阗国国王尉迟广德,乃是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面对叛军威胁与诱惑,他始终坚守本心,对于汉朝屯垦军将士,一如既往地热情招待,毫无二心。班超心中暗自赞叹,深感此行不虚。
然而,离别之时总归是令人伤感。班超告别于阗国国王尉迟广德君臣,继续踏上东行之路。
于阗王城外的官道上,气氛却陡然凝重。班超的坐骑,不知为何突然前蹄跪地,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班超眉头微皱,抬头望去,只见万千胡商、贵妇、百姓,如蜿蜒长蛇般跪伏在地,悲声呼号。
于阗王尉迟广德双手捧着羊脂玉佩,声嘶力竭,自王侯以下皆号哭不止,他们齐声挽留班超一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使大人,我们依靠汉使,就像依靠父母一样!汉使真不能离开,抛弃我们啊!若汉使东归,我等便要重穿蛮服,沦入地狱!”
班超心中一震,他深知这些百姓的担忧与不舍。
“大王留下!不要送了!”
此时,王宫卫士冲上前来,试图护住哀号挽留班超的国王尉迟广德,但他们的呼喊声却被于阗官吏百姓的哭嚎淹没。
班超凝视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痛苦不已,他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与使命,但此刻,他也不禁为这深厚的情谊所动容。
在这片西域大地上,汉与于阗的友谊,已然如磐石般坚不可摧。
9
寒月如钩,于阗王城外三百老卒,跪成雪雕。班超的赤色披风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拦在车驾前的白须老者。那是曾随他一道奇袭莎车,立下赫赫战功的于阗老将尉迟圭。
“汉使请看!”老将尉迟圭,颤巍巍地举起铜盘,盘中盛着半块发硬的馕饼,“这是去岁大旱,汉使大人分给于阗士卒的半块军粮,我没有舍得吃,一直留着,作为纪念。”
于阗老将尉迟圭冻裂的指节叩击铜盘,震落细雪簌簌,“今日汉使若要东归,且从老朽尸身上踏过!”
人群突然涌动如潮,数十孩童老人,抱着班超坐骑的前蹄,苦苦哀求。战马不安地喷着白气,铁蹄在冻土上踏出火星。
班超解下腰间镶玉蹀躞带,猛地抽向马臀:
“你们让开!小心踩着你们!”
马匹吃痛,人立而起,惊得孩童,跌坐雪中。
哭嚎声里,老将尉迟圭,突然拔出佩剑。剑光划破暮色时,班超瞳孔骤缩。三年前他赠予尉迟圭的汉剑,此刻正架在老将尉迟圭自己的脖颈上。
“汉使大人!”于阗王尉迟广德,赤足奔出城门,金冠上的瑟瑟石在奔跑中散落,“龟兹使者昨日送来匈奴金箭,要挟寡人。”
于阗王尉迟广德扯开衣襟,胸膛上赫然烙着狼头印记,“他们说若交出汉使,可保于阗妇孺性命。”
班超的指节,在剑柄上咯咯作响。
班超忽然纵身下马,靴底碾碎薄冰下的枯草。寒光乍现,环首刀凌空劈断诏书,断裂的素帛如白蝶纷飞:
“传令下去!焚毁所有东归车驾,取我汉使旌旗,悬于于阗王国的城门之上!君命可违,民意不可违。
于阗父老乡亲,你们放心。汉使准备留下,和你们共御外敌。大家回城去吧!请大家放心,我们同心协力,定能赶跑,胁迫我于阗臣民的龟兹盗贼。”
10
当夜,三百汉军将士拆下东归车辕,制成箭杆。班超蹲在火堆旁,将最后珍贵的半袋胡椒,倒进沸腾的铜釜,这是留给伤兵的镇痛药。
忽然有温热血珠溅入釜中,班超抬头,看见老将尉迟圭提着匈奴斥候的头颅,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龟兹大营距此八十里。”老将尉迟圭扔下还在抽搐的斥候尸体,蘸血在地上画出地形,“但匈奴人在鹰嘴崖,设有暗哨。”
班超抓起血泊中的狼牙箭簇,在鹰嘴崖位置戳出深坑:“阿史那拜登!”
阴影中闪出身形佝偻的疏勒向导阿史那拜登,“你带二十人,绕道热海盐沼,破晓前能否抵达?”
“能行!盐沼冰面脆如薄饼,路滑难行。”向导阿史那拜登的骨链在风中叮当,“除非用毛毡裹上马蹄。”
五更时分,五十匹战马的四蹄裹着白羊毡。班超将最后一捆火药,绑在箭矢上,忽然听见身后窸窣响动,二十位于阗死士,口衔短刀,正将麻布缠在赤裸的脚掌上。
朔风卷着冰粒掠过盐沼时,龟兹大营的狼头纛突然起火。班超的鸣镝撕破夜空,三百火箭如流星坠入敌帐。
战马裹着燃烧的毛毡,冲入粮草堆,受惊的骆驼带着火团横冲直撞。
“汉家儿郎!”班超的吼声压过爆燃声,环首刀劈开匈奴千夫长的铜盔,“随我取龟兹王首级!”
11
于阗河的冰面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班超用刀柄重重敲击冰层,裂纹如蛛网蔓延至对岸龟兹大营。
“列锥形阵!”他抓起两把河沙抹在战马铁蹄上,身后三百轻骑齐刷刷效仿。
对岸突然传来牛皮鼓闷响,龟兹重骑兵的狼牙棒,在朝阳下泛起血光。
冰层在第七次冲锋时发出哀鸣。班超的环首刀卡在龟兹百夫长的锁骨间,热血喷溅在冰面瞬间凝成红晶。
他猛然瞥见右翼冰面塌陷,三名汉军士卒,连人带马坠入冰窟之中,未及呼救,已被急流卷走。
“散阵!踏冰为界!”班超的嘶吼声被北风撕碎,幸存的将士将盾牌铺在冰面,用尸体压住裂缝。
于阗王尉迟广德的弯刀突然断裂,他抄起冻僵的龟兹士卒的尸体当盾牌,獠牙咬住对方耳朵生生撕下。
班超策马掠过时抛去备用佩刀,刀柄缠着的布条浸透马血,在空中划出血色弧线。
当太阳升到中天,冰层下的游鱼群聚啃食落水者尸体,河水翻涌起诡异的粉红泡沫。
12
月圆之夜,龟兹阵中升起九丈高的胡杨木祭坛。白发巫师手持人骨胡笳,呜咽的《折柳曲》随风潜入疏勒城头。
疏勒老兵阿史那拜登,突然扔下弩机,望着东南方向泪流满面,那是他三年前战死沙场的长子阿史那素瓷的埋骨之地。
班超抓起火把掷向城楼战鼓,鼓面野牛皮在烈焰中蜷曲爆响。
“会挽雕弓如满月!”他拉断两张角弓才点燃火箭,第三支箭矢穿透三百步外巫师的羊皮鼓。
燃烧的祭坛照亮夜空,人们看见巫师袍袖中藏着的铜镜,那折柳曲的魔力,不过是镜面反射的磷火幻术。
黎明时分,于阗王尉迟广德,押来十二个耳后刺青的细作。
“这些龟兹狗竟然敢在井中投毒!”他踢翻木桶,垂死的野犬在毒水中抽搐。
班超拾起细作腰间玉牌,突然挥刀斩断细作左臂的铁护腕—护腕暗格中赫然藏着同样的毒水。
13
班超翻身下马,接过细作腰间玉牌轻抚,这细作腰间玉牌竟与当年斩杀匈奴巫师时所得的月氏遗物一模一样。
看见细作腰间玉牌,班超忽然想起临行前奉车都尉窦固的密信:
“龟兹欲借道于阗,鄯善,奇袭大汉边塞,已屯兵疏勒诸地,其心叵测,仲升多多留意,不要让盗贼阴谋得逞。”
14
“大王,于阗盗贼已平,你们君臣尽管放心吧!疏勒国十分危急,已经有两个城池,归降叛军,被叛军占领。
疏勒都尉黎弇已死,无人领兵抗敌,疏勒王阿依慕忠,苦苦哀求本使派兵救援,本使要前去疏勒,拯救疏勒百姓。
如有北虏、龟兹,再敢侵犯贵国,速速前往疏勒国盘橐城,通知汉使,仲升一定全力救助,决不懈怠。”
班超一行,听闻疏勒王国形势危急,告别于阗王尉迟广德君臣,率领三十六位勇士,统领部属数千汉军将士,向疏勒国的方向,疾驰而去。
15
暮色如墨,缓缓倾泻而下,将疏勒盘橐城紧紧包裹,仿佛给这座古老的城池披上了一层血色的纱衣。
城头上,军司马班超赤膊而立,古铜色的肌肤在残阳余晖下泛着冷冽的光,掌中长矛犹自滴着龟兹叛军的鲜血,一滴一滴,似是命运沉重的叹息。
16
城门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妻子阿依慕策马而来。她全副武装,英姿飒爽,身后跟着长子班雄、次子班英和幼女班敏,三个孩子虽年幼,却都手持刀剑,眼神中透着坚定。
见夫君安定于阗,平安归来,阿依慕惊喜不已,既有痛惜夫君征战受伤的不安,又有劫后余生的喜不自禁。
她快步走到班超身边,一家人紧紧相依,警惕地护卫着彼此。
班超望着城下,六千龟兹骑兵如黑色的潮水,将城池团团围住,他们手中弯刀在残阳下泛着幽光,似是死神的镰刀。
而身后,疏勒青壮战士,正将磨刀石浸入融化的雪水,那“滋滋”声,仿佛是战斗的号角在悄然奏响。
“夫君,此战凶险,我们与疏勒百姓共进退!”阿依慕目光坚定,紧紧握住班超的手。班超看着妻子和孩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大笑道:
“有你们在,我班超何惧之有!”
此时,疏勒城头上,疏勒叛将安归的头颅被挑在矛尖,向叛军示威,头颅随风猎猎作响,似是在诉说着叛国的下场。
龟兹骑兵中,叛将段成式大声叫嚣:
“班超,你若开城投降,可留全尸!”班超怒目圆睁,长矛一挥,大喝道:“尔等鼠辈,犯我疏勒疆土,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17
“听我号令!依计行事,立即出击,破灭贼兵!”班超立于疏勒城前,声如洪钟,仰天长啸,声震四野,似要将那满腔的怒火与决绝,都化作这惊天动地的呐喊。
三千疏勒兵与六千龟兹、尉头国联军,如汹涌的潮水般连兵一处,在疏勒城下绞杀鏖战。刀光剑影中,喊杀声震耳欲聋。
班超佩剑挥出,寒光闪过,汉驻屯军数千将士如猛虎下山,展开阵势,冲入敌阵,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班超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战至力竭。他倚着半截断矛,大口喘着粗气,稍稍歇息。抬眼望去,只见疏勒叛将安归的弟弟赤勒,提着那把染血的弯刀,如恶狼般向自己逼近。
城头上,妻子阿依慕和孩子们惊恐不安,那眼神中的担忧与恐惧,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班超的心。他深知,自己早已没有了退路,今日,唯有血战到底。
瞬息之间,往昔的场景如电影般在班超脑海中闪现。当年锐士田虑,单枪匹马,劫持龟兹人扶立的疏勒王兜题,那是何等的惊险。可如今,叛将安归的弟弟赤勒,却没有当年疏勒王兜题侥幸逃命的好运气。
赤勒挥刀砍来,班超侧身一闪,手中长剑如灵蛇出洞,直刺赤勒咽喉。眨眼之间,赤勒已倒在了血泊之中,神仙难救,死在了班超的剑下。
此役,班超大获全胜,捕杀了谋反的疏勒国叛将安归等,打败了尉头、龟兹联军,杀死六百多人,俘虏数千人。
疏勒国、于阗国、鄯善国等西域诸国,又重新恢复了安定,百姓们欢呼雀跃,整个疏勒,成为了欢乐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