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猜忌
朱慈烺用完晚膳后回到书房，将今日送来的奏本翻阅，见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便不在预览。
回到寝殿，他斜倚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轻叩床沿。他开始梳理这几日出宫所得的人脉。
他心中想到：
“眼下能用的，明面上不过三人而已...”
李守忠本是曹化淳的义子，可惜自曹化淳归乡养老后，他没了靠山，便被排挤到混堂司那种地方烧热水。要不是自己将他调到身边，只怕这辈子的前程就断送在那热气蒸腾的灶台边了。
丘致中倒是可靠，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太监，深知其秉性。只是...朱慈烺眉头微蹙，这人太过老实了，就算现在是用人之际他也未必能帮上大忙。
至于李明睿，本来赋闲在家。经过李邦华举荐才重新入朝为官的，今日书房对答，自己虽未露破绽，却也不敢全然放心。
“文有李明睿暂可周旋，武备却...”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攥紧了锦被。
他让周显暗中募兵，到今天也尚未回禀，就算完成了，三百壮丁短时间内也成不了气候，唐朝臣手下的二百勇卫营倒是精锐，只是...
“契机...”
朱慈烺望着头顶的帷幔，喃喃自语：
“到底还差一个契机啊。”
……
第二日。
朱慈烺在朦胧中醒来，此时寝殿外天色尚暗，自从住进潜邸后，那些纠缠已久的噩梦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殿下，醒了吗？”
守在帷幔外的值夜小火者轻声询问：
“嗯，什么时辰了？”
朱慈烺揉了揉眉心问道：
“回殿下，刚寅时正。”
小火者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
“伺候更衣吧。”
“殿下，时辰尚早，您要不在歇息会？”
“不用了。”
朱慈烺掀开锦被坐起身。
帐外立刻响起悉数的脚步声，不稍片刻，那小火者领着四个内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洗漱更衣完毕后，朱慈烺便径直去了书房，来到案几前坐下，拿起笔在空白的宣纸上把昨天给吴有性的防疫条陈又誊写了一份。
待墨迹干后，他将宣纸折叠好，放入自己袖中。就这时丘致中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小爷，该用早膳了。”
朱慈烺阁下毛笔，看看书房的更漏：
“传膳到书房来，另外你差人去吩咐李守忠，让他去召周显今日来见。”
用过早膳后，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朱慈烺换上常服，走出书房。
刚出书房，丘致中便跟了上来，朱慈烺问道：
“车驾都备好了吗？”
丘致中恭谨的回答道：
“回小爷的话，已经备好了”
“嗯，走吧，入宫。”
走出潜邸，晨风带着初秋的寒意袭来，朱慈烺抬头望了望天色，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今天面见崇祯，恐怕不太会顺利。
……
晨课刚散，朱慈烺便出了文华殿急匆匆的往武英殿方向走去。
朱慈烺来到武英殿门外，两个值守的锦衣卫立即单膝跪地道：
“参见太子殿下。”
“父皇可在殿中？”
“回殿下，今上正在与陈阁老、张本兵等阁臣议事。”
“速去通报，说本宫有要事参见父皇。”
那锦衣卫立即领命入殿。
不稍片刻殿内便传来内侍的声音
“宣－太子觐见...”
朱慈烺整了整衣冠，踏步进入殿内。
此时武英殿内崇祯高坐于御案之上，顶上便是他亲手所书“九思”牌匾。此时殿内除了首辅和几个内阁成员，还有兵部尚书张缙彦，户部尚书倪元璐。
朱慈烺入殿后扫了一眼众人，便恭敬行礼道：
“臣参见父皇陛下。”
崇祯放下手中奏本淡淡道：
“烺哥儿，平身。今日有何要事啊？”
朱慈烺从袖中取出那防疫条陈递给上前来的王承恩道：
“臣请旨，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协助吴有性与臣实施防疫！”
朱慈烺话音刚落，陈演立即出声道：
“陛下，臣闻吴有性乃草泽郎中，太子少不更事，私交游医，定然有小人引荐，蛊惑储君，还请陛下严惩。太医院王院判乃臣门生，其防疫方法已呈御案。”
张缙彦也附和道：
“臣附议，臣也闻吴有性治疫不用《伤寒论》也不用《黄帝内经》，实乃离经叛道。臣请陛下驱逐此人出京，着太医院督办。”
朱慈烺心头冷笑，这些首辅大臣干实事不行，拖后腿倒是头头是道。
朱慈烺正欲开口，户部尚书倪元璐先开口了：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控制疫病，太子心系百姓，实乃社稷之福。”
朱慈烺转头向倪元璐点了点头随后道：
“父皇，太医院方子大多徇《伤寒》《内经》之正道，然疫病汹汹，城中染疫者，朝发夕死，寻常温补药剂恐难奏效啊。”
朱慈烺稍作停顿又接着道：
“吴有性虽出生民间，然治疫之法却有奇效，臣并非质疑太医院，只是疫病如火，当用猛药，臣请父皇准臣所奏，若父皇不放心，可着太医院诸位医官从旁监督，若有不妥，即刻叫停。”
殿内檀香袅袅，王承恩在崇祯身旁耳语几句，崇祯这才拿起防疫条陈观看，良久，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朱慈烺道：
“太子，吴有性是何人引荐于你的？还有这条陈是何人所写？”
朱慈烺心中苦笑。
果然！
以崇祯多疑的性格根本不会轻易答应。朱慈烺道：
“禀父皇，吴有性并无人引荐于臣，而是臣这段时日出宫，闻得他在京中治疫，十人可活五六人。臣也命人查访核实。至于这防疫条陈，乃是臣的拙作。”
“哦...？朕怎的不知道太子还通医理？”
说完崇祯紧紧盯着朱慈烺，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不定。
朱慈烺知道，这是崇祯怕他借疫病之事揽权。
“回禀父皇，臣不通医理，臣的防疫条陈皆是翻阅古籍所得，故而需要吴有性协助。方可实行，如若父皇不放心，可派一勋戚重臣一同督办。”
闻言，崇祯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叩响，良久...崇祯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
“罢了，就依你所请。但所有举措需每日具本上奏。”
“臣，遵旨。”
陈演见崇祯同意了，急忙跪下叩首道：
“陛下，太子殿下年幼，被江湖术士蛊惑情有可原，若任太子征调有司，恐开干政之端啊！”
朱慈烺冷笑道：
“元辅此言差矣，昔成祖年间，仁庙监国理政乃是常事，如今本宫不过请旨防疫...”
崇祯打断道：
“好了，朕意已决，陈卿不必再说，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待众人都退出去时，崇祯对王承恩道：
“王伴伴，着骆养性遣锦衣卫看住太子，每日所做之事，具本密奏！”
王承恩心中一凛，躬身道：
“是，皇爷。”
退出武英殿时，天色已经大亮，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朱慈烺的太子朝服上。映出一片金辉，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郁结多时的浊气缓缓吐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了。
“总算过了。”
他低声自语，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正待朱慈烺要领着丘致中返回潜邸时，忽见一个女官匆匆跑来对他行了一个万福道：
“奴婢奉懿安娘娘、皇后娘娘懿旨，着太子殿下移驾坤宁宫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