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平饭店的门环

黄铜旋转门将外滩的晨雾碾成细纱时，秦泽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门环的铜锈。他借着擦拭门把手的动作，把香港客人遗落的《信报》塞进裤腰，头版“上海证券交易所获批筹建“的标题硌着后腰，右下角豆腐块新闻的油墨正被冷汗洇开——“深圳宝安集团成立“的字样像根鱼刺扎进眼底。

“侬个赤佬又揩油！“大堂经理的鳄鱼皮鞋尖踹在大理石柱上，“去把华侨厅的雪茄灰倒了！“

水晶吊灯在波斯地毯上投下金钱豹斑纹。秦泽收拢古巴雪茄灰时，台湾客人的真皮公文包滑开半掌宽的缝——“虎牌啤酒“的LOGO旁标着二十吨绿豆的易货协议。他忽然记起三个月后深圳会爆发绿豆荒，台湾人正在用过期啤酒换期货。

“小弟，帮我买包红双喜。“港商摘下劳力士拍在茶几上，金色表链缠着根长发，“剩下的钱赏你吃排骨年糕。“

电梯降到大堂时，阿宝正裹着寒气冲进来。他卡其布外套沾着十六铺码头的鱼腥味，手里牛皮公文包却透着檀木香。秦泽按下暂停键：“稽查队在查三号仓。“话音未落，黄浦江的风已卷着哨声撞进旋转门。

南京西路的霓虹在雨帘中晕成血色。秦泽攥着港商给的五张外汇券狂奔，外滩27号铁栅栏前，穿中山装的老黄牛正在跺脚取暖。他抽出浸透汗水的钞票：“要连号认购证。“

“后生有眼光。“老黄牛从棉鞋底抽出三张，“这本888豹子号，换你手腕上的电子表。“

惊雷劈开云层时，秦泽望见阿宝的公文包在稽查队手中裂开。成捆的89年国库券坠入黄浦江漩涡，陶陶的渔船在浪尖时隐时现，船头挂着的鳗鱼篓正接住顺流而下的钞票。

回到和平饭店后巷的亭子间，秦泽把认购证藏进搪瓷脸盆夹层。温州厨子的鼾声震得铁架床发颤，枕边《股票基础知识》里夹着张泛黄的浦东地图——陆家嘴轮渡站的位置，被红笔圈出三个同心圆，墨迹已渗过1993年的日历纸。

夜班邮差拍门时带进股江风：“有侬的信！“

牛皮信封里滑出张泛美航空金卡，背面用口红写着潦草数字：327。秦泽突然记起电梯里那个港商，他公文包侧袋露出半截《国债期货交易手册》，封皮上的签名龙飞凤舞——管金生。

窗外传来皇冠轿车急刹的摩擦声。汪明珠的漆皮高跟鞋踏碎水洼，外滩27号的铜把手在她掌心泛着冷光：“秦泽同志，请解释为何你的电子表出现在国库券黑市？“

搪瓷脸盆突然落地，认购证如白鸽纷飞。1990年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和平饭店的青铜门环正在他背后发出悠长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