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大腿
在用完饭后,解般正喝着消食的茶片子,喝见底了,突然脑子清明了一下,瞬间找到了她目前的人生意义——比搓毛豆要更令她心动的事情。
这个令她充满干劲的人生意义是什么呢,很简单,她好像还记得前世被俘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车骑将军的勾结叛变,以及傅国将军私逃——逃跑的就不管了,征泽大将军如今这个立场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不好意思说什么,但是叛变这个情节很严重。
而且若是车骑将军在雄风老二跟前秀下限,表一表忠心,再将几十万人命推到她征泽大将军的头上——很好,千马踏升级为万马踏,这一呼溜过去,都不用来回跑。
解般续了茶,一杯再次见底后,她确立了战略方针,第一,即刻赶往奉烈关,趁穆戍大帅还没确认车骑将军忠心前,把这货提前做掉;第二,努力抱身边八皇子的大腿……
如何抱大腿?
解般唯一与大黎皇室有交集的,也仅限于二十多岁回京受封的一个月。她勉强晓得抱皇室的大腿与抱其他大腿很不同,要抱得自然,抱得舒心,抱得情深意切,方才是成功之作。
譬如一位妃子抱黎帝的大腿,绝不可能开口就是:“臣妾寂寞了,陛下晚上来跟臣妾滚下床单,然后我们谈一谈臣妾娘家加官进爵的事情……”
以解般的情商都知道,黎帝会一脚踹过去。
解般闭了眼睛,仔细回想,大黎中奸臣们到底是如何抱大腿的。
好在大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奸相佞臣,时隔多年解般也能想出个大概。
若是说这第一策,就是要顺着说话,上面的说什么就是什么,说马绝不能反驳是鹿,说猪绝不能反驳说是狗。打个比方,大黎少师曾为太子争一个把自己人安插在吏部的机会,但是黎帝属意的人选是另一个人,于是少师第一反应是心花怒放,高声赞颂——把黎帝属意的人选夸了个千儿八百遍,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夸得黎帝都心塞塞的。
一顿夸完后,不用少师再说什么,黎帝就朱笔一叉,把原属意的那人发配到了犄角落去。
解般正研究着这策略,冷不丁听见虞授衣开口:“奉烈关的战事应是要结束了。”
解般本想点头附和,却心思一转,又想了想这句话的意思——这意思是不是带着遗憾呢?是表示他很想快点去奉烈关,不然连收尾都看不了的意思吗?
于是解般放下了茶,顺着话说道:“也是,那我们快些启程吧。”
她一番思考的表情在虞授衣眼中,全然变了味道,十分形象地表现出一位大将军纠结的心态,加上她这一句迫不及待的启程,虞授衣垂着眸,差点没稳住自己——她果然还是心系着大黎,就算没有了大黎的帝王,还有大黎二三十万大军和麾下征战多年的将领。
思索到这里,虞授衣更是烦闷,如果她在战场上临时倒戈,救大黎的将领事小,跑去大黎阵营一去不回了怎么办?他将她带在身边,是因为不想回头去寻的时候人不见了,若是她因此跑回去了,这还不如安排几个侍卫看着她在村里搓毛豆。
……当务之急,拖延去奉烈关的时间,最好拖到战事已了,她估计会歇一歇回去的心思。
于是虞授衣巍然不动,执了茶壶为解般再添了一杯,轻描淡写道:“穆戍王室的规矩,饭后一两个时辰内不宜走动,休衷,委屈你陪我坐会了。”
解般愣愣地捧了茶:“是吗?”
虞授衣说:“是的,礼官有记在礼册上。”
“……哦,那就坐着吧。”
稳稳当当两个时辰里,解般开始回想抱大腿第二策。
这第二策,就是展示自我。
此种方法可借鉴黎帝的妃子们,绣花弹琴跳舞书画煲汤无一不精,一旦某天黎帝穿过御花园,被某种奇景吸引,自然而然成就一段好事……解般自问自己绣花弹琴跳舞书画煲汤无一不通,连剥毛豆都不通,唯一行的就是带兵打仗……
但是如果要这么说:“大人,我征泽大将军是一代名将,杀了你们穆戍三十多万人呐,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是也是我带兵有方,我是不是很有才呢?”
那么下场一定是——解般,二十五岁,惨卒,死于十万马踏。
既然才华不能展示,那么只有忠心可以展示了,想必王室的人都喜欢忠心的人才,不管是他国还是己国,只要是忠臣都会受到尊敬,万古流芳。
解般默默想了一下,然后就开口:“大人,不知解某可否向您讨个要求?”
虞授衣心里戒备,但不忍立刻回驳,只是警醒道:“何事?”
解般正色:“奉烈关大黎军中有一度辽将军跟我近十年,情同手足,骑射出众,若是他有险,望大人能出面救他一命。”
虞授衣稍稍放松,还好不是放她回去,但心中依然不是滋味,只道:“若是被俘,我会吩咐下去不取他性命。”
解般摇头:“度辽将军若是被俘,怕是立刻会自刎——他对大黎很是忠诚,我不希望他有难。”
虞授衣沉默许久,续了茶道:“好,依你所言。”
解般觉得,第二策实在不给力,既然没抱上,那就换第三策,下狠命,以退为进!
身为征泽大将军,解般不能不知道穆戍人对她恨有多深,就像大黎人对穆戍大帅滔滔不绝之恨一样,大黎的边城至今还有首童谣:“穆大帅,短命衰,三箭两枪马下摔,穆戍棺材肩上抬。”……只可惜童谣不可信,前世她惨死时,穆戍大帅还好端端的。
这要是以退为进,就要先请罪,先博得一个印象分。
而这请罪自然要从自身下手,解般想来想去,断胳膊断腿自然是很有诚意的,但她断不起,乱世当前首先要自保,否则就算把罪请了,自己也活不下去。
那断什么呢……解般苦思冥想良久,悟了!断不了头,本将军可以断头发嘛!
解般想明白后,立刻站起,凛然一甩袍服,铿锵曲起一条腿半跪,风骨不减地单手扣着地道:“大人,解某明白自身于穆戍有大罪过,然实在是国家之命。解某不敢背弃国命,实在不能再与大人同桌而食,解某愿以三尺发谢罪!”
虞授衣:“……”
他在猝不及防下心绪起伏过大,手中茶盏应声而碎,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袖口,余下的顺着桌沿一滴滴在地上积成小洼。
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仿佛被冰封一般,唇色也是穆戍人特有的淡薄,只是沉默,眼眸完全闭上,睫毛垂下后倒下弧度的阴影,掩住深不见底的君心。
在穆戍国都参与过夺嫡之战的臣子们,都曾经有一个共识——二殿下深不可测,就连最善于窥探帝心的臣子都无法在他身上瞧出一丝半点的情绪,但就算他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却没人愿意他闭眼。因为一旦他闭上眼睛,说明自身的情绪有些难以控制,结局通常过于可怕。
但解般不知道,她见虞授衣闭眼,愣了一下,想着难道三尺不够?要……秃头才行吗?
虞授衣闭眼良久,缓缓睁开时看见解般茫然地看着他,解般生来便有一副浓墨重彩似的眉眼,压着刀光血影的战气,此时舒展开的眉目却像是含苞待放的茉莉。
他心中的阴霾忽的就散去了一部分,此刻也彻底压住了情绪,想伸手扶她起来,却只是触碰了她的鬓角,淡淡道:“很漂亮的头发,自己好好留着。”他站起身,放柔了语气道,“两个时辰已过,休衷,我们启程吧。”
解大将军一定想不到,她这尽心竭力的抱大腿三策,着实狠狠的给虞授衣添了三回堵。
穆戍国主足足心塞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