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微风温煦，坐在科技园的眼镜店里，乌濛濛双手托腮，思绪有些发飘。
她的长发束成马尾，身上是崭新的V科技淡蓝色制服。入职已经有一周时间了，融入得还算顺利。可作为唯一一个由秦总亲自视察体验环节、点头拍板录用的新人，这些天她享受的是十八线女星的待遇——走到哪都会被人多看两眼。
江湖上还流传着她扑倒秦总的传说。
因为秦嵘森最近偶然看到她表情会不太自然，这种传说的可信度似乎又无形中增强了些许。
乌濛濛苦恼地皱眉，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带她的总监沈敏发来的语音：“抱歉啊濛濛，我赶不过去了。隐形眼镜那片是无人商店，你自己拿了去门口扫码支付就好。”
她忙回复了一句“好的”，起身到货柜间寻找。惯用的便宜牌子……她的度数……半年抛……货架上没有。只有一些陈货堆积在像是保险箱的柜子顶端，目测离她的头顶还有四十公分的高度。
女孩子踮脚去够，指尖离包装始终差着那么一点点。她面孔涨得通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冷的声线：“让我来。”
乌濛濛回过头。男人站在她身后半米的地方，萧萧肃肃。
“秦总……”自从面试搞得鸡飞狗跳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和这尊大神如此近距离了。上次将人得罪得那么狠，他不计前嫌地录用了自己，眼下还肯帮忙……小小的感动禁不住从她心底里冒出泡泡。
秦嵘森迈前一步，她忙让出位置。却见男人手臂一伸，在保险箱上输了几个密码，当啷一声，门开了。他从里头取出一个纯白色的小盒子，又伸手将柜门关上，转身就走。
人家说的那句“让我来”，敢情是“让我来拿我的东西先”的意思！
“秦嵘森，你这个王八蛋！”
她只是在心里悄悄腹诽而已啊！是谁喊出了声？乌濛濛愕然回头，只见一个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男人推门冲进来，高高扬起了手里的棒球棍。
危险！
秦嵘森来不及反应，堪堪举起左臂抵挡。棍子砸在骨头上，发出碎裂的痛响。乌濛濛尖叫一声，眼看秦嵘森跌跌撞撞地退后，冲上去要帮忙，却被他一把摁进怀里。
他用身体替她隔绝危险，却将宽厚的背部暴露在行凶者眼前。乌濛濛几乎要哭了：“秦嵘森……”
他的声音平静而淡然：“我是男人。”
保护弱者，理所应当。
“哈！”袭击他们的男人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讥讽：“男人？你抢走我研究了五年的设备和交互的时候，你哪里像个男人？！”
秦嵘森冷冷回答：“盛阳，你的研究没有经过公司同意，却擅自用了公司设备和技术。我拿走，没有错。”
“可那是我的梦想！五年了，我女儿瘫在床上五年了，我就想给她做一副AR眼镜，让她看看那些这辈子都看不到的东西……你为什么不答应！为什么！”
盛阳的声音渐渐癫狂，扬起棍子砸向货架。货物噼里啪啦地倾倒，声声如灭顶，乌濛濛忍不住颤抖起来。秦嵘森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大手稳而有力量：“别怕。保险柜侧面有报警按钮，一会我引开他，你去摁。摁完马上跑出去，不要回头。”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的脸，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眸毫无波澜，仿佛裂开的骨头一点也不痛，仿佛面对的凶徒一点也不危险。
男人沉沉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嘴角带上蔑意：“你问我为什么不答应？因为你做的是垃圾。V不需要任何梦想，只要业绩。卖不出去的东西，就是垃圾。”
盛阳愣了几秒，疯了似的扑上来。趁他们缠斗，乌濛濛连滚带爬地跑向保险柜，拼命摁下报警按钮。
她该往外逃跑的，却停在那里，转头看向秦嵘森。男人没有武器、手臂又受了伤，一个交错间，身形踉跄了一下。
机会……盛阳冲了上去，而秦嵘森等的正是这一刻。他判断好方位漂亮地避开了攻击，倏然飞起一脚踢中盛阳的胸口，将他整个人踹进一堆货架里。
故意卖的破绽奏了效，胜负已定。秦嵘森弯腰捡起棒球棍，高高扬起，对着地上的人就是一击——
砰。
乌濛濛吓得捂住眼睛，片刻之后看去，棍子却砸在了盛阳头侧。秦嵘森冷笑一声：“记住今天的教训。”
盛阳被押上警车的时候，朝着秦嵘森哭求：“求求您，给我女儿留一份，她盼了五年了……求求您！”
乌濛濛有些不忍。这个人是错了，可那个瘫痪在床的小姑娘却是真的可怜。她一生最大的梦想，如今就握在秦嵘森手上。
“可以。”秦嵘森回答。
“谢谢！谢谢！”盛阳激动地鞠躬道谢，乌濛濛也忍不住有些感动。
这个人，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
“呵，怀抱着希望而失望，不比一开始就失望更让人痛苦么。”秦嵘森低低一笑。
乌濛濛傻住了。
直到善后时，她的脑子还是乱哄哄的。秦嵘森那是骗盛阳的？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过给小姑娘留一套设备和交互？他就想看对方满怀希望又彻底绝望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正咬牙切齿中，转头却见一同善后的眼镜店负责人正看着自己，眼神微妙。
这就很尴尬了……
她慌忙调整表情、继续整理，浑然未觉对方向自己的方向举起了手机。
店内终于恢复如初，乌濛濛自觉血条减半。虽然疲乏，可心中的不甘依旧在燃烧，她想，必须要一个答案。
气势汹汹地走出眼镜店，不大一会，又默默退回来——她明明是来买半年抛的！这么一折腾都忘了！
推门的刹那，入耳是低沉的男声：“明白，我会找机会调换。”
她循声望去，眼镜店负责人也正向她的方向看过来，眼镜瞪得圆溜溜的。
是不是打扰到他了？
“不好意思，我回来买隐形眼镜的。你继续，继续。”乌濛濛一边打着圆场，一边向保险柜方向走去。
“我帮你。”负责人忽然开口，大步走过来取下一盒，撕下上面的二维码贴条，“你去扫码支付吧，我帮你装起来。”
她依言操作，末了还多得到了一盒纯白色的：“这盒是秦总的高定眼镜，烦劳乌小姐帮忙带给秦总。”
他居然也忘了拿。不过正好，她有话想问问秦嵘森。
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店外，负责人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
换好了。
那头很快回复：很好，我也该回来了。
鉴于上次撞见了不该看的画面，乌濛濛这次吸取教训，非常小心地敲了敲总裁办公室的门。室内安静，她耐心等了会，忽然房门一开，整个人被捞了进去。
还是熟悉的姿势——她被咚在门板上，眼看着秦总右手撑在自己头侧，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嘘。”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上衣没穿，露出线条流畅而不过分夸张的肌肉。看不出来，居然挺有料……她有些紧张地挪开目光，突然瞥见什么，倒吸了一口气。
男人那肌肉紧实的左手小臂已经高高肿起，略动一下，他便低低地“嘶”一声。经过刚才一役，乌濛濛心里很清楚，若不是真的疼极了，秦嵘森这个人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您的情况好像很严重，需要去趟医院。”她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男人看她一眼，走回自己的座椅：“不必了，我现在很忙。有事？”
乌濛濛从口袋里掏出眼镜盒。
“放下，出去吧，通知沈敏准备下午视频会议的资料。”
这个人真的不要命了……她在心里腹诽，把眼镜盒放到秦总面前。手的幅度带倒了桌上的咖啡杯，乌濛濛下意识去扶，却没有保持好平衡，撑住桌子稳住身形时，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秦总：“……”
乌濛濛茫然地看过去。
秦总的嘴角抽了抽：“……你撞到我伤口了。”
三分钟后，乌濛濛垂着头站在秦总身边，大气不敢喘地给他的手臂绑上钢尺固定。
“有用？”秦总有些怀疑。
“您大概是骨裂了，现在做好了固定，但您要记得赶快去医院。”乌濛濛认真解释，尽可能眼观鼻鼻观心。再小心谨慎，总也会不可避免地碰触到男人的肌肤。和他冷冰冰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的身体很热。
那点温度，让她的脸有点发烫。
气氛像是被什么胶住了，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乌濛濛认认真真把秦嵘森的手臂固定好，帮忙套进衬衫里，再扣上扣子。他身上有一种草木清冽的味道，丝丝缕缕地弥漫进她的心扉，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仅仅皮相气度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如果没有恶劣的脾气、冷漠的态度、唯利是图的性子……
“秦总，”有人在外面敲了一下门。乌濛濛的手抖了一下，开始左右环顾哪里有缝可以钻。
要是被看到的话，在那个扑倒秦总的流言之上，她又将新添帮光着上身的秦总穿衬衫这则传奇了……
秦嵘森看她一眼，声音平淡：“在外面汇报吧。”
“是。盛阳做的设备和资料，按您的要求已经全部销毁了。”
“很好。”
乌濛濛的动作顿住了，满心的羞窘像被整盆冷水淋了个湿透，心肝脾肺肾的冷。秦嵘森皱了一下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补了一句：“他的程式没有防盗保护，必须全部销毁。多留下一台，都有可能暴露公司的核心机密。”
“是，明白。”外面的人应道，“秦总，手续上需要您签下字。”
秦嵘森起身走到门边，只打开一道缝，将那几份纸页拿进来。仔细看了内容后签上名字，递还出去。
他做这些事时，乌濛濛安静地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干净。待外面的人离开，她也低头退了出去。关门的刹那，她最后看了一眼秦嵘森冷漠的面孔，心里的念头越发坚定起来。
从总裁办公室走回自己的工作区域，乌濛濛和沈敏交代完各种事宜，坐回电脑椅里，她旋转扫视了整个办公区域一圈。
“V不需要任何梦想，只要业绩。卖不出去的东西，就是垃圾。”
这不仅仅是秦嵘森用来激怒对方的话，是他再真实不过的想法。盛阳那份卖不出的梦想，终究走向了销毁的终点。
是的，这里很好，有秦嵘森在，V就永远会伫立在行业的金字塔顶端；有秦嵘森在，每个人都可以日进斗金、实现人生理想……可有秦嵘森在，她那份同样卖不出的梦想，就永远遥不可及。
乌濛濛打开word，敲下了一行字。
辞职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