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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明湖畔夏雨荷
按照大乾礼法,皇帝驾崩之后,储君需先‘灵前即位’,即在名义上继承皇位,而后服丧,依例以日代月,共服丧二十有七日。
服丧期间,文武百官依循古制,三次上表劝进,储君亦当三辞三让,以显谦逊之态。
初次之时,群臣于会极门上表劝进,储君则以哀毁骨立,自觉难膺重任为由,婉言拒绝,此乃一辞。
次日,百官又至文华殿再度上表,言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仍婉拒不受,此为二辞。
第三次,群臣齐聚乾清宫泣血陈情,太子方勉从其请,至此天命所归。
再之后,由礼部牵头,举行登基大典,并昭告天下,走完登基称帝的所有流程。
此时元和帝刚刚驾崩,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李崇现在要做的,便是登基流程的第一步——灵前即位。
所谓灵前即位,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大行皇帝的灵柩前,宣读先帝遗诏,太子穿缞服,也就是丧服,接受群臣朝拜,确立君臣名分。
元和帝病重不起已有大半年,丧服等物都是提前预备好的,不多时,李崇和胡玄机等人便已换好缞服,只等群臣进宫,便可进行灵前即位仪式。
拟遗诏的时候,本该由胡玄机书写遗诏,不知怎么的,他把这差事让给了戴权。
新皇登基,书写遗诏也是一份功劳,戴权未曾多想,便欣然应允。
不知怎么的,李崇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但要说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或许是第一次当皇帝,没经验,有点紧张吧!
李崇自嘲一笑,安安静静的坐在隔壁小书房里,等着群臣进宫。
不到一个时辰,裘世安过来,说道:“禀殿下,四品以上朝臣,皆已至丹墀候旨。”
李崇点点头,跟着裘世安来至养心殿,入目所见,皆是绯红色官袍。
在养心殿的上首,设一御座,戴权手持黄绫诏书,立于御座之侧,李崇径直上前,坐于御座之上,静侯群臣朝拜。
按照流程,戴权开始宣读遗诏。
“朕膺天命,御极二十有七载,夙夜忧勤,惕励不息,奈何国运多艰,天灾屡降,南北交侵,黎庶流离,实愧对列祖列宗。
皇长子薨逝,天不假年,皇二子李崇,人品贵重,深肖朕躬,今朕弥留之际,神器不可久旷,万民不可无主,兹恪遵太祖成宪,传位于皇二子李崇。
尔李崇即皇帝位,当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丧仪悉遵汉文故事,务从俭约,毋费民财,天下臣民,服制二十七日而除,毋妨婚嫁,毋禁市井。
呜呼!艰危之际,托付至重,尔李崇当念创业之艰难,守成之不易,持盈保泰,光阐鸿图,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戴权宣读完遗诏,群臣依流程向李崇行三拜九叩之礼,君臣名分就此正式确立。
就在此时,胡玄机猛地站起身来,手持象笏,指着戴权手中那份遗诏。
“此系矫诏乱命,老夫太师,上柱国,特进光禄大夫,内阁首席大学士,吏部尚书兼户部尚书,梁国公胡玄机,概不奉诏!”
胡玄机此言一出,整个养心殿一瞬间炸了。
皇后胡氏面色铁青,愤怒至极,眼神里更有几分慌乱。
“父亲,您要做什么?”
戴权手里捧着遗诏,面色如常,但望向胡玄机的眼睛里,已经开始下刀子了。
“胡阁老,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伪造遗诏这种诛九族的大罪,咱家可担不起,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李崇也看着胡玄机,心中翻江倒海,怪不得胡玄机把遗诏书写权让给了戴权,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埋伏原来在这藏着呢。
只是,他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呢?
“先帝弥留之际,老夫就在御榻之前,先帝并未赐下遗诏,”说着,胡玄机又是一指戴权,“所以他手中的所谓遗诏是矫诏,老夫不认。”
戴权算是看明白了,胡玄机借着遗诏向自己发难,这是打压完勋贵武将,控制外朝之后,还不满足,打算拿自己开刀,收拾一众宦官,以达到他控制内庭的目的。
到那时,内庭外朝都在胡玄机掌握之中,废立皇帝只在他一念之间,他胡玄机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要说先前戴权不愿意和胡玄机同归于尽,是因为在大乾朝,读书人势力太大,他惹不起,也不敢惹。
更是因为元和帝快要死了,而他戴权还想活着,他老戴家,他这些年认的那些义子干儿,都不想死。
现在戴权后悔了,他后悔一个时辰以前,为什么不顺着元和帝的意思,把胡玄机这个老匹夫给弄死。
可惜已经没机会了,在京的四品以上文官,今儿都在这了,你能弄死胡玄机,你能把这些文官全弄死吗?
戴权面色如常,眼底深处却已杀气翻涌。
“胡阁老,先帝弥留之际,是没有赐下遗诏,但先帝曾留下口谕,命你拟写遗诏,当时皇后在场,二皇子在场,咱家在场,内阁其他四位大学士也在场,你不会信口雌黄,矢口否认此事吧?”
戴权骂胡玄机信口雌黄,这已经算是撕破脸了,想想也是,你胡玄机都要置我于死地了,我还不能骂你两句?
“先帝留下口谕之时,本宫也在御榻之前,此事千真万确。”皇后看向胡玄机,一脸不解。
皇后胡氏的想法倒是很简单,爹啊,你都官至极品,封无可封了,咱别再搞事了好不好,能不能让崇哥儿顺利登基,让女儿我赶紧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啊!
面对胡皇后和戴权的责难,胡玄机一脸平静。
“先帝确曾留下口谕,命老夫拟写遗诏,”说到这,胡玄机停顿了一下,“但先帝并未说明,将皇位传给谁?”
胡玄机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养心殿,又炸了。
在场群臣都知道,元和帝只有两个皇子,太子昨夜薨逝,现在就剩下二皇子李崇这一根独苗了,皇位不传给他,传给谁?
难道传给你胡玄机吗?
皇后胡氏这次是真急眼了,李崇当不了皇帝,她这个太后就没有垂帘听政的可能。
“胡阁老慎言,你拉着二皇子的手,一起跪在御榻之前,向先帝承诺会好生辅佐二皇子,这件事才过去一个时辰,你忘了,本宫可没忘。”
得,被侵害了核心利益的胡皇后,急得连爹都不叫了,其实也没错,工作的时候称职务嘛!
女儿对他的骑脸输出,胡玄机毫不在意,他面色如常,捋了捋颌下胡须,微微一笑。
“此事,老夫不会忘,也不敢忘!但是,先帝当时说的是让老夫看顾二皇子,而不是辅佐他。”
皇后胡氏气得花枝乱颤,身前那对丰盈之物也跟着上下起伏,波涛汹涌好不壮观。
“退一万步讲,即便先帝当时说的是让你看顾二皇子,但二皇子是先帝唯一血脉,这皇位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李崇眉间紧皱,看着胡玄机若有所思。
连胡氏都明白的道理,他不相信胡玄机不明白,那么胡玄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戴权看着胡玄机,也是一脸狐疑,心说,在场众大臣谁不清楚,这皇位只能传给二皇子,毕竟他是先帝唯一血脉......
突然,戴权想起一件陈年旧事,他面色大变,死死的盯着胡玄机。
果然,胡玄机云淡风轻,开口说话了。
“谁说二皇子是先帝唯一血脉?”胡玄机看向戴权,道,“戴公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