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虽然赵如岚和周云海想法是好的，想让老爹老妈歇一歇，他们自己多带带孩子。但小宇周末的表现已经证明了这件事根本就行不通。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跟之前一样。老爹老妈每天接小宇上学放学，给做饭，盯着写作业，晚上再给送回来睡觉。

而赵如岚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下班早的时候，早点去爹妈那里把小宇接回家而已。这让她经常活在内疚之中，又毫无办法。

陈敏确实守口如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深海AI”。但那天之后，她似乎对它上瘾了，总是趁着大家都下班之后，一个人悄悄“捣鼓”。

过了些日子，她告诉赵如岚，自己尝试着用“深海”重构震旦纪古海洋环境。

赵如岚愣了一下“晚新元古代古海洋重构？那不是一年前XX大的科研课题吗？”

“对啊，所以我才想着试试‘深海’的本事。”

大约6.30-5.4亿年前的新元古代晚期，是地球上生命的重大演化时期。

在这一时期发生过一次“大氧化”事件——

大气含氧量持续增加，底层海水溶解性有机质氧化，从而促使缺氧的海洋底层水发生氧化。地球上的生物逐渐从单细胞的原核生物为主体转变为更加复杂和多样化的真核生物为主体。最终迎来了“生命大爆发”。

这一地质时期的古海洋和古环境研究，之前是国内好几所海洋地质类大学和院校的研究课题。就在一年前，一所很有名气的地质院校的专家们，重建了那个地质时期的古海洋环境模型。

也就是说，这道题算是有“标准答案”的。

“那么对比结果怎么样？”她问。

“什么对比！”

陈敏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深海这家伙，自己算题的能力不强，抄作业倒是挺会的。它竟然无视了资料库里的数据，直接从互联网上找出了人家发表过的资料。可问题是，人家发表出来的资料，只有一部分。而且，那些图片上还打着水印呢！”

陈敏说，之前还嫌它有点笨，现在看来真是小瞧它了，这小家伙“聪明”着呢。

听了这个结果，赵如岚也是一脸无语。

看来，这“糊弄”的功夫，不光是小孩子懂，竟然连人工智能也懂。

她把“深海”的一系列表现反馈给了猪队友，又问他“深海”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猪队友一开始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但经不住追问，索性跟赵如岚说了实话：“深海”目前还只是“内测”阶段。很多地方需要优化，这也是猪队友让赵如岚试用的原因之一。

要想让它真正能干活，起码还得再迭代一个版本。

至于下一个版本什么时候能出来，因为公司目前主要在忙“大项目”，所以队友们优化“深海”这个活也只是插空干一干。进度暂时还不好说。

也许一两个月，也许得年后了。

他这个回答让赵如岚有些泄气，闹半天，自己白激动了一番。可是又一想，人家公司在有主业要忙的情况下还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她还“要什么自行车”。

所以，还是有点耐心，再等一等吧。

大概在月底的最后一天，古生物的徐教授跑到了他们这边。他说，之前给一批上个航次的岩芯样品定年代，有可能定错了。

“唉，太惭愧了，一把年纪，还出这样的问题，晚节不保啊。”徐教授挠着有些斑白的头发，满脸歉意。

其实他还不到五十呢，只是白头发多了点而已，没有那么夸张。

因为受到“浊流沉积”的影响，这批样品里面的生物化石，那叫一个混乱。

所以，古生物的研究人员只能一个个载玻片，放在显微镜底下看，仔细看。只要能找出里面年代最新，最晚的一种物种，或是“生物事件”。那么这个沉积层的年代就弄清楚了。

“可谁知道，看走眼了，唉……”徐教授长吁短叹。

“生物组三个人都看走眼了？不应该啊！”

见有人质疑，徐教授把电脑打开，里面是电子显微镜下拍摄的图片。他指着一处标了红圈的钙质超微化石

“这个超微化石就只在其中一个样品里出现了，之前看的人都没发现。后来还是整理资料，准备写论文的时候，才注意到它的。”

所以，最后徐教授的结论是，这个沉积层样品的地质年代，得往后推大约二十万年的时间。

众人一阵唏嘘，面色各异。

因为定年代是第一步，这个环节出现问题，这意味着他们的工作都得受影响，先前得出的数据全部都要修改。这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在写论文的人，更是如同晴天霹雳。

而徐教授只是一味给大家道歉。

这时，有知情的人看不下去了，道出了原委“这哪里是徐教授的问题，根本是别人捅的篓子。”

好么。

因为徐教授最近一段实在是太忙了，要做研究还要带学生，另外还有一个国外的学术交流要参加。所以检测工作他只做了开头一部分，后续的就都交给了别人接手。

等他在国外跑了一大圈回来的时候，检查之前的结果才发现“天塌了”。

顿时就有人愤愤不平“那个惹祸的家伙呢？怎么自己不出来，推了徐教授出来顶锅？就算是‘学术带头人’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然而刚刚透露内幕的那位仁兄悄悄捅了捅这位“难道忘了吗？他们组的两位年轻老师当时也去交流了，不在院里。你猜，干活的是谁？”

“哦，原来如此”刚刚愤慨的人立刻沉默了。

如此可以推断，干活的应该是徐教授亲手带的两位博士生。

徐教授也是满脸的无奈，那表情仿佛是在吐槽“不是说好了，只在教育界搞我的吗，怎么还跨界了？”

唉……

当然，也有人出来打圆场“幸亏发现的及时，时间也不晚，现在修正也来得及。”

“就是就是。听说，咱们实验室很快也能用上人工智能了。到时候，让人工智能来看‘片’，那估计肯定不能看错了。”

有人插了一嘴。

赵如岚上午有课，结束了之后打算过来看一眼。一进门，就听到了最后一句。

听见“人工智能”四个字，她条件反射地抓住那个人问道“谁跟你说的？谁说要用上人工智能了？”

说话的是小严，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我不知道，我听领导们聊天说的！”

赵如岚顿时意识到自己过分敏感了，赶紧放开了他。接着，她从其它人嘴里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又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那个“定年”的图片。

二十万年。足足比之前断定的地质时期要晚二十万年。

好么，之前的活儿全白干了。

看起来，不光是她的学生会闯祸，原来别人家的也一样啊。

赵如岚默默地撇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做检测的“金童”。金涛正埋头做检测，目不斜视，耳不旁听，面无表情，看上去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如岚于是释然了。

唉，不就是写错编号么，跟徐教授教的那俩货一比，自己家的孩子过错似乎也没有那么大了。

转眼就到了年底。

学院的工作整体都告一段落了。

学生们该上的课差不多都上完了，剩下的就是考试和发成绩了。

科研方面，该发的论文下半年也已经都发出来了。所有课题组都开始各自总结这一年的进展，最后整体出一期年报。

此外，学院年底有不少交流活动，其它科研院校的专家过来开会，做交流，给学生们上上公开课。

赵如岚一连几天都在会场里穿梭奔波，见到了不少当年的师兄师姐，还有曾经一起参加过科研活动的学术同仁们。

临近下班的时候，猪队友给她发了条消息：

深海更新1.0版本了。

这一阵子猪队友的工作也很忙，已经差不多十天没回家了。

看到这条短信，赵如岚顿时有点小激动。1.0版本，这是不是意味着，“深海”已经成为正式版了？已经能用了？

当晚，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深海1.0”。

有点兴奋又有点期待，竟有点像等着打开“盲盒”的小孩子。

隔了一个月，果然新的“深海”给她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从界面上看，比之前的测试版要精致很多，连图标也换了，看着很有些“完全体”的样子了。

而数据接口也不用再手动选择导入，而是直接跟数据库连接，实现了自动搜索和抓取。

于是赵如岚让它根据数据计算出“同位素”周期变化。

经历了版本迭代过后的“深海”果然不一样，计算的速度比之前熟练了，准确性也大大地提高了。

又或者说，经过了前一阵她和陈敏的使用和训练，再加上研发团队进一步优化了它的核心算法，它现在思考问题的逻辑已经越来越趋于成熟了。

不错不错，小家伙成长了嘛！

“赵老师，你在干什么呢？”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吓了赵如岚一跳。

她猛地回头，只见小严站在她身后。嘿这家伙！她喘着气，瞪了对方一眼，刚想说“你怎么还走路没声啊。”

然而还没开口呢，却见小严的视线落到了电脑屏幕上。

此时“深海1.0”已经开始出结果了

随着屏幕上的图像，表格一点点更新。小严脸上的惊讶溢于言表

“这是，这是人工智能模型吧？可以啊，赵老师，咱们实验室什么时候，已经用上人工智能了？”

完了，让小严这家伙知道了，那还不等于大家全都知道了。

赵如岚暗叹一口气。她本来没想这么快把“深海”的事情公布出来的。

“行了行了，别看了，赶紧下班了。”赵如岚说着，把小严推开，顺手关掉了“深海1.0”接着，又“恶狠狠”地警告他，不准把人工智能的事情说出去。

当然，她也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等到看着小严离开，她关了灯，锁了门。独自一个人下了楼，走出实验室大门，到大楼外面之后。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又是一年过去了。真快啊。

冬去春来，循环往复，不知不觉，她也从刚来时手忙脚乱的“小助理”，成了现在的“赵老师”。

她回头看了一眼学院的白色小楼。大部分办公室灯光都熄了。

她忽然有点伤感，但又不知道因何而起。

寒风凛冽，林荫道上的法国梧桐的叶子早已落光了。树枝不久前也被园艺师傅们修剪过，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主干。

风声刮过，满目萧瑟。

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还是感觉寒意从脚下一路升上来，一直钻到心窝里。于是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一进门，一股暖风，夹杂着饭菜的香气，迎面将她整个人给包围起来。

“你回来了？”猪队友从厨房探出来半截身子，手上还拎着炒勺。

“今天外面可冷了，你冻坏了吧？快去换衣服洗手，饭马上就好。”他说着，又钻回厨房里去。

赵如岚揉了揉被风吹得僵硬的脸，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想给你个惊喜呗！”猪队友的声音夹杂在炒菜和油烟机的声响中，听不真切

她慢慢地开始脱鞋，脱外衣，顺口问道

“小宇呢？在爸妈家吗？”

“在自己屋里写作业呢。你去看一眼，让他别磨蹭。”

赵如岚换好了拖鞋，轻轻推开儿子小屋的门，小宇真的安安静静趴在桌上写作业。她四下打量着儿子的小屋，忽然觉得有一点陌生。好像她很久没踏进这间屋子了。

不，陌生的何止是这间小屋呢。就连儿子，她也有一个礼拜没好好地，仔细地看一看了。

一时间她满脑子都是自责的声音。

“哪天考试？”她出声问道。

“妈妈你回来了！”

小宇回过头，看到了她，顿时露出了笑容“我们后天考试。妈妈你来的正好，我有道题不会。”

“哪里不会？来，我看看，”赵如岚立刻放柔了声音，俯身上前。

原来是一道求路程时间的题，很简单的，只不过里面有个小小“陷阱”。要是换在从前，她讲题之前怎么着也得先数落上两句“这么简单的题也不会，上课都干什么去了”之类。

可是此刻，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让小宇把题目读一遍，然后指出里面的“陷阱”和“条件”。

刚说了一半，小宇就摆手“会了会了，妈妈你不用讲了。”

于是赵如岚就停下，看着小宇把算式列出来。

“不错，做得很对。”她表扬道。小宇顿时得意起来，转过身抱住她，把脑袋在她的胸前拱来拱去，像只小狗。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一套“标准”的撒娇动作。以前赵如岚最烦他这样了，总是推开他：都多大了，还撒娇。

可是此刻，儿子的笑容，撒娇的举动，都让她心里发酸。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让他快点写。说完，就坐在他身边，默默地陪着他。

但片刻后，小宇却嫌她盯着自己，“影响发挥”。

“行吧，那你快点写，一会儿该吃饭了。哦，再有不会的题记得叫我。”

赵如岚没有一点停顿，转身便出了门。倒让小宇愣了一下，他想不明白，妈妈最近怎么会突然变的“和蔼可亲”了？

吃过了晚饭，看着小宇写完作业，又给他听写了字词，背了两篇课文，就已经十点了。赶紧催着他洗漱上了床。

回到卧室里，猪队友正一脸“求表扬”的神色看着她

“老婆，怎么样？‘深海1.0’的表现如何啊？”

“非常好。”赵如岚扯开嘴角，给了他一个笑容。

“我就说吧，不会给你‘掉链子’的。”周云海顿时喜逐颜开，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我给你讲啊，这次迭代完成，算法和算力跟之前都不是一个水平了……”

这个人啊，只要一讲起自己的工作就是这个样子。

赵如岚微笑听着，不时地点头附和。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要做一个忠实的听众，就能提供最大的情绪价值了。

不过，她还是得准备一下，应对明天办公室里的“热闹”——小严已经看到了深海，这就等于整个学院都知道了。

想到这儿她掏出手机，给在外面开会的丁教授发了信息，像他汇报了一下“深海AI”可以进入“试用阶段”的事情。

正如赵如岚料想的那样，隔天，满楼的人都得到了一条消息——

赵如岚的老公（的团队）帮助学院研发了一款“人工智能产品”。

一时间，所有人都往赵如岚他们的办公室涌过来，都想看看这个“深海”究竟长什么样，究竟是怎么工作的。

丁教授这会也正好回到了院里。

他之前就从赵如岚这里了解到了“深海”的情况，昨晚又听说这次已经迭代了新版本，于是他就让如岚把地址和下载权限开放给实验的研究人员。

鼓励大家都来试一试，用一下。

当然，对于一款预训练大模型来说，这也是最好的帮助它“成长”的办法。

一时间，学院的内部论坛里，大半的帖子都在讨论这个大模型的使用心得。

不过嘛，反馈有好有坏。

有的人大加赞赏，说用它写论文非常好，调取数据，做表格，简直方便极了。只恨它没有早一点出来，这样自己写论文的时候也能少死不少“脑细胞”。

还有的同事用它来检测样品，说它识别图片的速度很快，而且还能自动分析和归纳。

但也有人表示用的不顺手，抱怨这玩意“太笨”，还不如自己手工计算。

还有人表示这东西挺好的，就是自己根本没法用。

面对质疑，赵如岚没敢反驳。

“深海”目前的模块和功能还仅限于赵如岚他们的这个海洋气候团队。不，甚至仅限于她所在的团队和课题组。那些她不太熟悉的方向，压根就没有照顾到。

她当然不能跟其它人说实话，只能对大家伙说深海在设计方面还有待进一步提高。

然后，悄悄地，挨个跟“地球物理”，“分子化学”和“岩石圈”这些的老师们拉了个群，请他们再“细化”一下各自的需求，然后由她来跟研发团队沟通。

不过，这些都不是大事。

一个人工智能好不好用，到底是“智能”还是“智障”，完全取决于算力和算法。至于那些功能模块什么的，无论需要什么，后续都是可以改进，可以添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