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吼那么大声干哈？

文件的内容，看似一大堆，但是核心意思就一个——

想要直接拿到现如今机械厂的厂址，没门！

当然，领导说话，下发文件的内容，肯定是没这么直白。

考虑到陈振东特殊的侨民身份，上头领导经过一番探讨好，拿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

置换。

拿泰和县的一块儿土地，作为侨民安置区，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补偿。

而这块侨民安置区，正是县里面一处遗留下来闲置厂房车间。

眼见陈振东不说话，孙瑞明斟酌片刻，补充了一句：

“振东，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满铁时期的私人地契，在华国成立后，确实不作数了。我也不瞒你，这个废弃车间大概有两千平方米。”

“而且，这个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里面有一台樱花昭和时期的老式机床。”

这种老式机床，放在东三省，基本上是以前遗留下来的资源。

甭管有多老，但好歹洗洗刷刷还能够用。

对于目前资金有限的陈振东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为他下一步的谋划，平添了几分助力。

当然，这是对于陈振东自己而言。

他知道自己只是个面子光，内里不过是一个还在争夺财产的倒霉蛋。

但是对于孙瑞明而言，就觉得有点自个儿有点坑人。

对于陈振东这样的归国华侨来说，他们难道会稀罕这样的老式机床吗？

说不准人家海外的资产里，早就淘汰了这样的机床……

沉吟少许，陈振东微微叹息一声：

“瑞明哥，这话要是旁人来说，我指定是不答应的。但是你是我归国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琢磨着，既然是朋友，也就别为了三瓜俩枣，让你难办了。”

“这事儿——就怎么着吧！”

孙瑞明眉头瞬间就舒展开来，他没吭声，而是端起酒杯，重重和陈振东一碰，仰头就一饮而尽。

东子这哥们……能处！

他孙瑞明记下了。

孙瑞明这次来泰和县，还有别的事儿要办。

所以在吃完饭后，陈振东就在国营饭店的门口，注视他远去的背影，同时，手里还捏着一份牛皮纸袋。

末了，他掂量了一下纸袋的分量，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看看里面的内容。

谁曾想，陈振东侧身，眼神无意间一瞥，却看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再定睛一看。

嘿！

这不是农机厂的技术员，老邵吗？

……

国营饭店。

黄伟坐在老邵面前，顶着一张比他年轻许多的脸，在那唾沫横飞，侃侃而谈。

“老邵，说起来，我还比你晚进厂子。但是你瞅瞅，你现在都混成啥样了？”

“我当初不乐意当打杂的，锉刀一插，就插在了厂长的桌子缝里，你猜厂长怎么着？”

老邵低着脑袋，没吱声，就在那一根儿劲地抽烟。

呼啦呼啦的。

他想要咳嗽，但是一时半会，不知道是因为烟叶抽着呛人，还是心中火燎。

他抬起头，看向黄伟而后别着的香烟，是上海产的大前门，而且还是细支带滤嘴，一包就要四毛钱。

跟自己用烟叶子卷的比起来，简直不要好太多。

想着，老邵又埋下脑袋，沉默地吸着烟。

见状，黄伟得意地笑了，露出一口带有烟渍的大牙：

“我锉刀这么一插，厂长就让我进车间了！”

“我后来在厂长办公室一躺，工资级别就上去了！”

“前儿个，我抓住机会，趁着那个华侨在的时候，在厂长面前豁出脸，那么一闹腾，厂长就答应分我宿舍了！”

“老邵啊老邵，你说你……”

老邵又抽了口烟，神情有点茫然：

“豁出脸？豁出脸真能行？”

黄伟一乐：

“怎么不行？”

老邵只是摇头，就在黄伟不悦，以为他不认可自己说的话的时候，老邵却突然开口：

“你哪里还有脸？本来就没有这玩意，又怎么叫豁出脸去。”

黄伟听到这话，脑袋都愣一下，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平日里蔫儿吧唧，一副老好人模样的老邵，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讥讽的话语来。

等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后，他就把手中的碗一放，脸色黑沉，似乎极其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邵文，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老邵这会儿似乎又变成了蔫哒哒的模样。

他慢吞吞地吃着饭菜，没吭声。

黄伟一看他这德行，只觉得老实人恶心起人来，总显得格外气人。

他盯了老邵良久，突然冷笑一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拍桌子，开口：

“服务员！打包！”

别想蹭他的饭吃！

美得你！

老邵眼疾手快，又赶紧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嘴边。

黄伟脸色更难看了。

然而下一秒，窗口那里的服务员就扯着嗓门喊了一句：

“打包就打包，你自己没手啊？吼那么大声干哈？”

瞬间。

国营饭店内的众人，就将目光聚焦在黄伟的身上。

黄伟脸色青红交错，许久后，目光久久定格在一块小黑板上——

不许随意殴打顾客。

这是对服务员说的话。

黄伟腾得站起，又腾得坐下，自顾自地打包起来，算是承认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

眼看着黄伟打包完，就要转身走人，老邵擦了擦黑框眼镜，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技术员模样。

他站起来，想要离开，却看见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颇有些熟悉。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陈同志？”

陈振东看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微微浮现一个想法，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微笑来：

“邵技术员吃饱没？”

话语虽然是疑问，但是这会儿，陈振东手上已经出现几个热腾腾的白面肉包子。

老邵看了一眼这些个肉包子，不由得想到家中妻儿老小。

若是放在年轻时，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为了所谓的面子和清高，自然不会接受。

但现在……不一样了。

老母缠绵病榻，妻子身体抱恙，下面还有一堆儿女，都需要谋划前程。

老邵看了一眼这位归国华侨：

“咱们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