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两颗半心
“轰隆——————!”
惊雷劈开天穹,落凤楼剧烈震颤。
楼内的琉璃灯盏簌簌坠落,在猩红织毯上溅起万点火光。
“妖、妖怪啊!”
娼妓们赤着足,失魂奔逃。
平日惜如命般的金饰洒落一地,使得楼外青石板肆闪寒芒。
有人踩到湿滑的裙摆摔入水滩,胭脂混着泥浆糊了整脸。
有人裹着遮体的丝棉跌出门外,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抠进石缝。
“救命啊!”
尖喊、嘶吼绞作一团,好似想盖过雷声,叫来救赎一般。
“咚——————!!”
三楼的雕花石墙轰然炸裂,一袭灰袍抵着花魁脖颈,砸墙而出。
“妖孽!”
袁道人白毛覆面,獠牙在电光中泛着森寒。
他单手抡圆妖躯,布谷鸟凄厉的悲鸣刺穿雨幕,惊起满街杜鹃花瓣。
那些沾染人血的嫣红被暴雨冲刷,蜿蜒成无数条绽放赤色的溪流。
“若凤——!!!“
杜晓晨大喊着,撞开厢房木门,腰间黄玉烟杆应声碎裂。
“咚”地一声!
一堵无形的墙将她弹飞数米,窜进屋内的雷光将她面容映得惨白。
老鸨蓦地睁大双眼,眼神震颤: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立马站起身子,周身顿时腾起赤红妖光。
“放我出去!!”
杜晓晨就如疯婆子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撞向无形屏障。
碰撞混着雷声炸响,绣鞋在青砖上剐出深痕,浑然不知额头已然豁出一道大口。
“晨姐————,”
云华青丝随风凌乱,刻有酉阳文的桃木桩在脚旁嗡嗡震颤。
少女眉心微聚,声若雷雨道:
“为何你还要纵容那布谷妖!”
杜晓晨闻声回头,丹蔻十指刹时掐入掌心,双眼聚焦成两根冰冷银针:
“你究竟是谁?!”
她声嘶力竭间,远处突然传来滔天哀鸣,
“晓晨——,救我——!”
“若凤!!”
老鸨仰天长啸,喉间迸出凄厉地回应。
只见血色妖气瞬间从她周身涌出,骨骼接连爆出一连串的脆响。
那灰褐羽毛扎破衣裳,疯长而出。
脖颈如龟鳖般节节抻长,瞳孔炸裂成禽类竖瞳。
暴涨的妖躯撞得房顶乱颤,茜色披帛在羽翼鼓动间碎成残片。
“咯——————!”
一声鸡鸣,震碎雷音。
“放我出去!”
大母鸡利爪踏碎地面青砖,径直抓向屋中的云华。
眼见就要躲闪不及,一条花纹蛇尾破墙而入,先于巨爪卷住少女脚踝。
“别费力了——,”
常昊将云华拽出屋外,高傲地仰起蛇首。
就好似那血脉里的压制,这会儿调转了过来。
它瞪着圆滚滚的蛇眼,得意喊道:
“食五谷之妖,逃不出这厌胜之阵!”
“噤声!”
泥地上的云华踉跄起身,手掌拍向常昊蛇尾。
豆大的雨珠裹着天雷砸落,将少女的身躯压得发颤。
她隔着雨帘望去,那只高若房屋的巨禽正在阵中癫狂冲撞,那每一根颤抖的羽毛,都好似浸满了绝望。
“晨姐...”
云华刚开口,呼唤就被雷声碾散。
“丫头!”
巨禽突然屈下嶙峋的膝骨,重重跪在地上。
它头上那呲呲冒血的鸡冠子,分明是平日里最为呵护的朱红发冠。
“我求求你......”
巨禽向着天际,破碎呜咽。
就好似祈求这漫天雨雾,能变成褪去黑夜的夕阳。
“晨姐,等收了那布谷妖,我不会让人为难你...”
云华垂下头,不忍再看。
她任由雨滴肆意击打,已分不清脸上流淌的是雨、还是泪。
“拿我的命换吧——,”
巨禽匍匐向前,雨水混着血、泪击打在法阵边缘。
杜晓晨的喙不断重磕地面,每说一字,都使得青砖溅出鲜红:
“我只求我娘能活!”
“什么?”
云华倏然失声,唇齿微张。
“晓晨啊...”
此时雨丝逆着沧桑声线飘进回廊,将老妇鬓角的银丝黏在额头。
原来杜妈妈一直在几人身后,老泪纵横地看着这一切。
“娘在这。”
她拄着那根雕刻有鸟禽的木杖,每向前一杵,都似抵在自己哽咽的喉咙。
老妇人佝偻着背走入阵法,用苍老的手掌轻抚巨禽额头:
“可妈妈,真的累了...”
她抖的嗓音随同泪水,倾盆而出。
回头看向云华时,缓缓道出真相:
“丫头,还记得我说的故事吗...”
那寡妇疯了以后,将母鸡当儿女,靠乞讨来度日。
一日河边,她偶然救下一只垂死的杜灵鸟。
那鸟妖坦言唯有将妖丹置于活人心口,炼化人心方能续命。
杜妈妈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决意以命换得杜灵鸟生还。
不料家中母鸡通得灵性,趁其不备时啄去半颗妖丹。
未及炼化的半颗心也留在了寡妇体内,自此她与杜灵鸟各得半心,同生共死,心脉相连。
“叮铃————,”
暴雨滂沱,将落凤楼檐角的铜铃击落。
杜妈妈伸展着佝偻脊背,仰头迎接雨水的洗礼:
“我知道报应会到,就像......”
她抚向缩回人形的杜晓晨,喉间翻滚出哽咽:
“就像,我的人生...”
“妈——!”
杜晓晨泣不成声,跪爬着撞在老妇膝头。
老妇像是擦拭一件心爱瓷器,轻轻抚摸女儿鬓发:
“哭什么,妈偷来的这些年,早该还了...“
带着血、泪的积水,漫过母女俩的绣鞋。
老妇仔细地望着膝头闺女,好似想刻入瞳孔一般:
“这些年,承蒙照顾我这老婆子了。下辈子,换妈来伺候你...”
“不!妈,不要走!不要!”
杜晓晨嘶吼着攥紧老妇人,染红的蔻丹在衣裳上抓出血痕。
杜妈妈摇了摇头,一根根地掰开女儿手指。
她回眸望向云华,苍老嗓音变得轻快,仿佛回到了雾气氤氲的清晨:
“走吧,带我去看看若凤。”
“好!”
云华忍住哽咽,却无法留下眼中的热泪。
少女抬起湿透的衣袖,胡乱拭去模糊视线的水雾。
恍惚间,老妇人佝偻的脊背愈发挺直,白发如褪去尘垢的银丝,竟泛起阵阵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