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亡命人
如果把连市街比做一个人，那么破败的矮房和逼仄的夹道，就像是它的消化系统。
蜿蜒、曲折。
在这复杂的环境里，九名黑衣人各自手持武器，怀着满腔怒火，从不同的埋伏处疾扑而出，朝着同一个点奔去。
仿佛一张猎网猛然合拢，欲将猎物困死其中。
此刻空气里激荡着的，满是名为危险的味道。
……
……
陈宁抬头望了眼前方，四名黑衣人离他还有着段距离。
虽然这四人极有耐心，提前绕了一个大圈堵在他来时的后方，导致陈宁在发觉行进方向有人蹲点之时，身后也传来了动静。
这让陈宁在第一时间确定，他已退路尽失。
但同样的，对方此般力求周密的布置，也制造出了不可忽视的“距离差”。
譬如眼下，明明人数最多的一队，却偏偏离着陈宁最远。
可偏偏陈宁选择逃跑的方向，却又恰恰是人数最多的一方。
而这个行为，完全符合黑衣人们事前的预料，就像他们无数次围捕猎物时所遇见的场景那样。
往回跑！
是猎物慌不择路时的一种本能。
他们笃定的，正是这种本能，因而此时肉眼可见的“距离差”，也从来没有引起过他们的担忧。
说到底……
此时此刻黄三三人离目标最近，谢阿大两人其次。
这两边只要有任何一方先行接触到目标，那他便断然无路可逃。
亦或者。
由着他往回跑，看是他被身后追上先，还是自投罗网来得快。
然后……活刮了他！
就在围捕者志在必得，准备用最残忍的手段为同袍报仇之际。
身为猎物的陈宁，却突然玩起了“死亡转身”。
……
……
凉风拂过耳旁，明月照亮脚下。
【耳聪目明】已用到了极致，陈宁此刻能看到远处四人狞笑时露出的牙齿，也能听到从身后不同方向传来的脚步声。
左边三人虽然很快便要追上他，但彼此间也拉开了距离，右边两人还要远上一些，相互间靠得也更近……
是时候了！
下一瞬，埋头狂奔的陈宁突然一个急停，旋即一个转身，往着只有两人的方向冲去。
这一次，他使出了全身力气，亡命狂奔之际，月光下的身姿快得几要让人看不清。
随着陈宁的忽然转向，此刻已变成他左手方向的三人中，猛然有人反应了过来。
“遭！他要搏命！”
旋即，三人也立即使出全力，上赶着前去支援。黄三在前，两人随后，不知不觉跑成了一串。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而三点之间，斜线最长。
此时此刻，被迫调转方向的三人，正奔跑在距离陈宁最远的路线上。
顾不上其它的他们，心中唯有一个最朴素的念头：只要和自家兄弟聚拢，他，终将无路可逃！
而处于陈宁前行方向上的谢阿大两人，也在瞬间停了下来，摆出架势堵在原地。
他们和前来支援的同袍心意相通，做出了最符合眼下情形的应对：只要将此处堵住，他，终将无路可逃！
当身为猎物的目标违背本能之时，作为猎人的他们，却下意识遵循了自己近似本能的认知。
只要是猎物，就只懂得逃跑！
于是反击，便在所有黑衣人的预料之外，陡然降临……
当左侧三名黑衣人因为脚力差异，终于有一人远远坠在了直线尾端之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陈宁，再次等到了他主动制造出来的机会。
犹如雨燕飞舞，陈宁在地面上划出了一个最小却最漂亮的回旋。
转眼之间，陈宁几乎与黄三插肩而过，在他怔然的目光注视下，在第二人不明所以的反应中，陈宁猛然高高跃起……
近乎停滞的短暂时间里，第三人缓缓抬起头来，在他的视线里，少年的身影仿佛映在了明月正中。
“呼——”
“吸！”
犹如镜面被打碎，又似画面四分五裂，眼前的所有终于在瞬息之间恢复如常。
时间再次开始流失，陈宁在落地的同时，顺手接住对方失手掉落的佩刀，随即足尖轻点地面，头也不回地没入前方如灌木般的矮房林中。
在陈宁身后，第三人此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他捂住自己开始往外飙血的脖子，带着此生最后一个念头，径直往前扑倒。
好高大的一座山啊……
陈宁的兔起鹘落和此人倒地不过眨眼之间，一切，都发生得让人猝不及防。
足足几息过去，难以抑制的怒吼才再次划破夜空。
“头儿，老七没了！”
“天杀的混蛋！”
“追上去！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
……
……
如果把连市街比做一个人，那么破败的矮房和逼仄的夹道，就像是它的消化系统。
肮脏、难闻。
在这龌龊的环境里，八名黑衣人各自手持利器，怀着让人丧失理智的狂怒，两两一组，四下奔走搜寻着。
在更深处，陈宁则是高一脚低一脚地不停奔驰。
踩过满是污物的土坑，踏过坑坑洼洼的水凼，不知此地形势的陈宁，只能靠着耳里听到的声音，远远躲开仿佛无处不在的追兵。
凉风依旧拂过耳旁，明月却照不亮脚下。
越来越多的夹道，愈发曲折的路径，让陈宁被迫降低了速度。
在这种类似迷宫一般的地方，即使不用跑起来，对一个人的体力和精神消耗，却是更甚。
不过奇怪的是，陈宁的状态却是一如既往的好！
哪怕是经历了偷袭、算计、搏杀，他还是如今日早晨一般，整个人精神俱足，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通畅。
甚至于，还多了一丝兴奋。
这种兴奋有来自于心理上的，但更多的，却是还是身体上的。
是一种类似于得到了宣泄，出于本能的欢快与轻松，又仿佛是积水已久的大河，终于迎来了泄洪的那一刻。
这种感觉，嗯……
应该就是临将爆炸的气球，被人放松了紧紧攥着的出气口，一点一点的，缓缓逃脱爆裂的结局……
明明还在危机之中，明明尚未找到活命的出口。
但就在这肮脏逼仄的夹道中，在阴暗和月光轮流出现的光影变换里。
少年亡命人，竟是满脸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