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当铺诡事
九渊当铺的清晨总裹着股陈朽的香火气。
陆悬衡拎着麂皮巾擦拭一尊鎏金错银壶，壶身蟠螭纹在晨光下忽明忽暗，右臂刺青的烛龙似被惊动，龙尾在袖口若隐若现。柜台后的博古架上，断剑斜插在青瓷胆瓶里，剑鞘积灰中隐约透出暗红血渍。
“叮铃——”
老朝奉扒拉算盘的声响混着煮面咕嘟声，在当铺里荡出回音。他从灶台后探出头，胡须上粘着葱花，手里汤勺敲得铁锅叮当响：“陆小子，昨儿收的翡翠扳指呢？那可是前朝大太监的陪葬货，沾着阉人的怨气……”
“怨气？”陆悬衡头也不抬，指尖抚过错银壶耳，“比不上您那锅糊面味儿冲。”
灶上铜锅腾起的热气忽地一滞。
老朝奉抄起擀面杖正要骂，门帘“哗啦”被撞得飞起，一团滚圆的影子裹着腥风跌进来，惊得博古架断剑“嗡”地颤鸣。
“齐老鬼！老子要拆了你这黑店！”
王掌柜瘫在门槛上嚎叫，绸缎袍子糊满黑泥，脖颈爬满蛛网似的青纹，活像被泼了碗隔夜芝麻糊。他哆嗦着摸出青铜爵砸向柜台，玉扳指磕在乌木案面迸出火星：“狗屁‘东北方大凶，宜掘金’！老子在乱葬岗撞了尸煞，尿湿三条亵裤才捡回这条命！”
老朝奉从面汤里捞出算盘，翡翠珠沾着葱花：“凶兆解了，金矿不也掘着了？”
“放你祖宗的罗圈屁！”王掌柜一脚踹翻条凳，唾沫星子飞过博古架，惊得铜铃乱颤，“那地窖全是巫祝的邪门祭坛！老子刚刨出这破爵，守墓的张瘸子——”他猛地扯开衣领，青纹已爬上耳根，“那是我亲手钉棺的死人！从坟头倒挂下来，寿衣里爬的蛆虫比汤圆还肥！”
陆悬衡轻嗤一声，青铜爵不知何时已来到他指尖。晨光掠过爵身血纹，暗红液体如活蚯蚓蠕动，在案面蚀出焦痕：“王老爷，乱葬岗的哭丧木专养尸油，您掘土时就没闻见腐臭味？”
王掌柜突然噎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三更天的画面在脑中炸开：月光下地窖泛着尸蜡似的油光，青铜爵出土时嗡鸣如泣，张瘸子的尸首倒挂洞口，脊椎“咔啦”折断，上半身壁虎般贴墙滑下……
“天地银行……童叟无欺……”尸首喉管漏风的尖笑混着铁链拖地声，从记忆深处漫上来。
老朝奉抄起算盘往他天灵盖一敲，三枚铜钱“叮铃”滚进衣领。王掌柜突然眼球暴突，喉间挤出非人尖啸，青筋如蛛网炸裂。
陆悬衡袖中滑出乌木烛台，烛龙纹与右臂刺青同时灼亮。面汤泼上烛焰的刹那，火舌化作赤龙缠住虚影，黑雾自王掌柜七窍抽离，凝成戴枷阴差。
“赊刀人抽三成，官爷莫嫌少。”老朝奉嘬着面条嘀咕。铜钱在王掌柜衣领锈成齑粉，阴差虚影被门外铁链声拽走时，断剑突然出鞘三寸，寒光削落老头半截面须。
王掌柜瘫在青砖地上悠悠转醒，后颈灰印隐隐发烫，仿佛被炭火燎过。他踉跄爬起时，袖中滑出半张符纸——符纹扭曲如蛇，与青铜爵底血纹如出一辙。
“九渊当铺的规矩——”老朝奉舀了勺面汤泼在算盘上，翡翠珠泛起血光，“货离柜，命由天。”
檐角铜铃忽地急颤，王掌柜猛缩回手，仿佛那尊青铜爵是块烙铁。他瞥见陆悬衡倚着门框把玩烛台，火光映得刺青龙鳞暗金流转，喉头一紧，连滚带爬冲出当铺。
门外日头正盛，他袖口符纸却无风自燃，青烟凝成个模糊的枷锁虚影，转眼被阳光撕碎。
檐角铜铃余颤未歇，王掌柜仓皇的脚步声已碎在街角。陆悬衡袖中烛火忽明忽暗，青铜爵底血纹如活物般在案面游走，将最后一丝黑雾吞入蟠螭纹路。
博古架深处传来瓷瓶轻叩声，三日前那枚狰兽断齿正在青瓷胆瓶下泛着血光。陆悬衡指腹擦过右臂逆鳞，刺青传递的灼热与地窖记忆重叠——布满兽爪痕的青铜棺盖上，正是用同样的狰兽血写着“赊刀人必偿“。
“叮——“
银针破空声割裂晨雾，槐花香混着尸蜡味从门缝漫进来。赤影倏地掠过门槛，小蛮炸毛的尾尖扫翻面汤铁锅，獠牙精准截住卖花娘袖中滑落的玉佩。兽爪按碎“监“字纹的刹那，青铜爵与断齿挂坠同时嗡鸣，暴露了二者皆出自乱葬岗那具青铜棺的事实。
“狰兽的牙口倒是比罗盘好使。“老朝奉抹了把糊在算盘上的面汤，翡翠珠映出小蛮耳后那道熟悉的爪痕——正是三日前从钦天监暗探脸上撕下来的尺寸。“西郊哭丧木的露水该凝了。“
门槛阴影忽地坍缩。卖花娘破旧绣鞋碾着青砖缝，褪色金钗缠着的枯槐叶簌簌作响，露水滴落处腾起腐肉焦臭。她袖口冻疮渗出的血珠滚过钗尾，在檀木柜台烙出与青铜爵底相同的蛇形焦痕。
“二十文......够买半块腐骨草......“
老朝奉的面条突然绞住金钗，汤勺敲出三短一长的镇魂调。陆悬衡刺青灼痕处青金液体滴落，与露水在案面蚀出符咒镜像——西郊槐树林与乱葬岗地脉竟在焦痕中首尾相连。
巷口阴风骤起，狰兽幼崽的低吼混着瓦罐碎裂声刺入当铺。小蛮獠牙咬断的玉佩“监“字渗血，与青铜爵嗡鸣共振。
“钦天监的饿狗循着哭丧露水来了。“老朝奉搅动糊锅的面条突然绷直如锁链，“陆小子，那金钗的槐花蕊该开了。“
陆悬衡指尖银针已没入烛龙逆鳞，刺青游动间扯出爵底血纹。卖花娘突然剧烈抽搐，耳后浮现与王掌柜相同的青灰色锁链印——正是三日前从青铜爵里逃逸的尸煞烙印。
檐角铜铃炸响，命灯火苗轰然吞噬金钗。枯槐叶在烈焰中舒展如人手，露出叶脉间与张瘸子寿衣相同的镇魂符。小蛮叼来的半截玉佩突然浮空，钦天监星纹投射在糊锅面汤上，映出地窖祭坛里未挖完的青铜棺椁。
“货不离柜，命不归天。“
老朝奉的算盘珠卡住玉佩裂口，三枚锈铜钱滚入面汤。陆悬衡右臂烛龙瞳仁骤亮，青铜爵血纹顺着银针游入命灯，火舌舔舐的虚空中，隐约现出阴差铁链捆缚的翡翠扳指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