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灾
张太虚一直等到左宗棠把话都说完了，才张口说道：“人心为物驱使，在于得，失，在于赏罚分明。”
“左公不会忘记这句话吧，现在赏罚不明，人心不平，我就来找您凭这个理了。”
左宗棠脸色微微一红，这是他自己在《五行兵煞引导经》写的序言，一直是他自我标榜用兵的能处。
“这也不是你犯上的理由，你先歇两天，我自会派人调查清楚，倘若真有办的不对的地方，我一定秉公办事。”
左宗棠一拍手，门外进来两个仆人。
“请这位张法师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好好～歇歇精神。”
然后一脸随和的说：“刚才那件事就当你长途跋涉，染了风寒说了胡话，本帅不能不体谅下属。”
张太虚冷漠的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两个仆人，说道：
“不必了，我此次前来只有一个目的。”
“还请左大人看在小子有几分薄功，向朝廷请赏时，将重新敕封关圣帝君这一条也加上去，别无他求。”
左宗棠脸色有点发青，冷哼一声，骂了一句：“不识好歹，滚吧。”
张太虚抱了抱拳，转身离去，一抖衣服，步伐不疾不徐，向着城门走去。
在张太虚走后，左宗棠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幕僚说：“这定是毅斋小子被手下人蒙骗了，将功劳夺了去，慢待了这等武勇之士。”
身边的幕僚自知这件事自己没有插话资格，但是这件事他又不得不插一句。
“左督爷，小人有一句话不知……”
“讲来。”
“宫里现在是两宫皇太后拿主意，天子只是一个孩童，为了大局的稳定，督爷的位子肯定是不能长久的。”
幕僚看着左宗棠的逐渐放松的脸色松了口气，接着说道：“如果可以趁此机会左右朝局，将那些海防派压下去，对朝廷对天下都是一件幸事。”
“当然这些都是小人的肺腑之言，如果督爷觉得不是，小人甘愿认罚。”
左宗棠并没有直接回复他，而是看了看被摔碎的杯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良久面带惜容：“真是可惜了，给他找一处风水宝地埋了吧。”
“小人明白，这事就交给我吧，小人这就去办。”
“办什么事？”
“大人不是说了埋杯子吗？”
左宗棠点了点头，打开了锅盖，夹了一块鸡腿吃了起来，咬了一口，劲道的瘦肉把牙齿咯的微微松动。
他想把肉多炖一会，盛了一碗汤，无奈的说：“要是老夫年轻个二十年，何至于用这种手段。”
……
张太虚在和左宗棠聊天时，早就被那一锅炖鸡勾起了馋虫。
决定在肃州吃一顿好的，他点了一碗羊肉汤面，就这油旋吃了起来，一顿饭吃了十来个油旋才罢休。
拍着肚子，心情大好，又买了一包袱的油旋，出了城。
幕至荒山，野树残林，松林挂锦，被风一吹，树上的冰棱，互相碰撞，清脆悦耳，甚是好听。
他听了一会，就背上包袱踏上了归乡的路程。
时逢十月中旬，他想要是能赶在过年前回到家里，那就再好不过了，想必母亲也在家中等我。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看着两旁被冰雪覆盖的秃石，如同一个个白色棋子。
他刚这么想着，不多时就看到了几枚圆滑的黑石头摆在面前。
略微皱了皱眉，在灵觉的作用下，他明显的察觉到，这黑石头上附了一层煞气。
幽静的山路，他绕过那些石头走了过去，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不管他怎么走，仍然会时不时的看到镶嵌在地上的黑石头。
他隐隐察觉到一点危险，就在他即将从那块石头旁边走过去时，一阵隐藏的极深的杀意，被他感知到。
挥刀斩去，刀落时，地上的石头分为两半，在雪中渗出了点点殷红。
“不是棋子，是人。”
但是当他去挑开那一半人头时，不出所料是一个人头，出乎意料的是却没有身体。
“不是人，是人头棋。”
张太虚眯着眼睛，一脸沉重的看着被劈成两瓣的人头。
他将那人头合上，眨眼间又成了一块石头棋子，只是少了一分煞气。
他踏步走在这山间，心里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这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然风起，烈烈的大风，吹动了四面八方石头上的煞气，四面黑白交错的棋网，随着风如同蛛丝一般，把他包裹起来。
这棋网刀劈不破，力挣不脱，紧紧将他包裹起来，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
张太虚心中丝毫不慌，他没有恐惧那个感情。
在被这棋网勾住后，他感到有一双小手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的摸索。
摸索了半天，他感受到一种叫做饥饿的本能和另外一种叫做繁衍的本能。
“怪事，怎么是个贪杯好色之徒，那就把你做成浪子棋。”
小手很不安生的在张太虚的脑海中填了很多，美食的味道，美女的影像，可是转眼就被消化一空。
张太虚感觉到心里那片虚无之海出现了点点波澜，但是随后就消失了。
随后他听到一声带着愤怒的声音：“我就不信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吃！”
“尔神为物，万物可溶！贪嗔痴，爱憎会，求不得，失不能，念念随动，得之不得，六尘秽，天心染！”
那双小手不断的往脑袋里塞一些，生离死别，得失衰亡，烟花柳巷，饕餮盛宴的种种画面。
那道七情六欲之华光，带着斑斓的污浊，进入了他的心海，这次倒是没有被直接消化。
而是在脑中起了反应，他们互相勾结生产出各式各样的画面，令人沉迷其中。
张太虚沉沦在虚空中的心，抬头望着七彩而又炫目的，各种情感不断深入这虚空之海，在一片黑暗中成为一道彩虹。
张太虚乐见其成的看着那些尘沙，轻飘的带着各种的颜色弧光，离他越来越近。
就听那面前那处高大如龙宫的房子，打开了大门。
一条浑身缠绕着深黑色飘带的巨龙，也不知身上的飘带有多少分叉。
在五光十色的光芒下，那些分叉宛如细小的触手不断的捕捉着那些光芒。
双眼中尽是贪婪之色，倒映着漫天的彩霞。
“吾心空空，无物不可填。吾心茫茫，天地皆可吞！”
巨龙说完以后，化身为整片虚无之海，好像过了一万年，但也好像只是过了一瞬。
那些所有的绚烂颜色，都被这瞬间的黑暗浸染了，被转化成一片漆黑。
如果说刚才那片虚无之海是被一道彩虹贯穿，现在又重回虚无，只剩点点绿色的荧光在空中飘着。
张太虚从那无尽的深渊中醒来，他睁开了眼。
放眼望去，满地的人头，各式各样的人头，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都是被刀从身体上砍下来的。
每一颗头，在别人的眼中可能就是刚才那一片怪石嶙峋的石头。
而在他的眼中，苍白的皮肤，僵硬的脸，微笑的嘴角，映满了他的眼睛。
他把头看向山顶，那里站着一个灰袍的中年男人，撑着虚弱的身体往山下跑去。
但是转眼间就被张太虚抓住了，他带着一点愤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哆嗦的嘴唇颤抖着，看着张太虚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他们…都是饿死的，被拿来…填了七煞迷魂阵的阵基。”
张太虚仔细回想心海的模样，将那虚空之海上游荡着的绿色的荧光放了出来。
“你说的阵基是这个吗？”
那人望着漫天的绿色萤火，恐惧的说：“你！你都做了什么！这些都是含怨而死的鬼！你把他们放了出来，他们是会害人的！”
“谁看到是我放的了？”
一刀挥出，将面前的人劈死，仔细搜了他的身，只搜出了一本名为《六欲无明》的书。
把书塞进怀里，踏着人头组成的路，在萤火的照耀下，他看破了幻觉，顺利的出了山。
走了两日，他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饿死。
这是一场天灾，旱灾，蝗灾，粮食绝收。
他缓缓的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那座人头山的方向说。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