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凋谢在春天(五)
马家盛买了十几张竹编的晒床,把一颗颗饱满圆润的黑枸杞平铺在晒床上,晒床像蒸笼一样一层一层在院子里架起,等着黑枸杞风干。
马家盛看着自己一年的投资和心血被一把一把地装进袋子,他的脸上露出了二福很少见过的笑。
马家盛从玉门叫来了枸杞贩,分成几批卖了出去,价格高低不一,但总体上一斤都在八百以上,一公斤就是一千五。
马家盛的命运从此改变,二福的命运也从此改变。马家盛从一个拿不出几千块的贫农摇身一变成了有三十万的源泉村首富。
马家盛的致富像一阵风一样在源泉村周围疯狂地传着,甚至让整个肃北都眼红了,一个外地农民一年靠租来的十亩地一下子赚了三十万。
源泉村以外的人们不认识马家盛,但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个事。
第二年,人们大片大片地都种上了黑枸杞,整个下口只有舍木家的那块地里还长着高高的苞谷杆子。舍木的爸爸常年在陕西跑大车,这快递基本上是舍木的妈妈一个人在做。拔草、放水、打药,她啥都能干,只有秋末掰苞谷的时候她会给舍木请几天假帮她掰苞谷。
因为马家盛的暴富,源泉村的地价今年蹭蹭蹭的往上涨,马家盛今年没有再租地种黑枸杞,他又开始到处给人打零工。
二福三年级了,他开始学英语,英语。二福喜欢英语,英语也喜欢他,二福不再是班上的倒数了,他的英语每次都在九十分以上,他还考过一百。
马家盛和沈桂花根欣慰,他们告诉二福,只要二福哪里月考九十分以上,他们就在那个月每天给二福两块。
二福越来越喜欢英语了。
马家盛像往常一样还是每周给家里打一个电话。这天二福的爷爷在电话里告诉马家盛:马冰清跟着邻乡的一个娃跑了。
马冰清是二福堂伯马家成的女儿,马家成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马冰清,十六岁了,二女儿叫马玉洁,跟二福同岁,但比他小几个月,也已经八岁了。
冰清在县城读高一,但成绩很一般。她和邻乡的周宾在高中认识了。
周宾家境很一般,但个子高高的,瘦挑的身材加上他那张精致的脸,周宾是他们班公认的班草。
马冰清和马玉洁两姐妹长的都随她们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浓黑的眉毛和一对标准的双眼皮,两姐妹都很耐看。
漂亮活泼的冰清和周宾第一次见面是在食堂,两个人都注意到了对方。冰清在朋友的鼓励下主动跟周宾搭上了话,周宾看起来高冷,可一跟冰清说话就满脸通红,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
那次之后他们也经常在校园见到,可总算匆匆擦肩而过,两个人都不敢主动打招呼。冰清只敢挑起眉偷偷瞥一眼,又快快地走过。
打小穷怕了的周宾在这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他的经商头脑了。他从班上同学那儿拉了二十块钱的投资,中午偷偷翻墙出去买零食,把零食带进来就在学校贩卖。
因为县中是寄宿学校,不允许住校的学生出入,走读生有查的严,根本带不进来零食,所以周宾的这条产业等一年,利润也高,市场广阔。
外面五毛钱的辣条他在学校卖一块,一块的巧克力就卖两块,一块半的方便面卖三块。周宾很快就赚得盆满钵满。
冰清也想从周宾那儿买些零食,借机可以和他接触,可冰清好几次走到周宾班门口就退却。
这天下午冰清从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发现自己课桌上有一个黑塑料袋,她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袋子零食:方便面、巧克力、麻辣片,还有一张纸条。
冰清打开纸条,发现上面只有两个字:周宾。
冰清的心突然一颤,心跳加速,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周宾那张英俊又害羞的脸,冰清感觉这就是爱情。
第二天冰清在食堂找到了周宾,高挑的个子在人群中很突出。周宾和两个同学在吃着饭,冰清看到有人又不敢向前走了。
那两个同学注意到了冰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宾,就识趣地端着饭碗换到另一个桌子上了,周宾也看到了冰清,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冰清故作逞强,一屁股坐到周宾对面:“我桌子上的零食是你放的吧?”
周宾挠了挠头尴尬地说:“昨天零食没卖完,就给你分了点,去你教室你不在,所以放你桌子上了。”
冰清要把零食钱给周宾,周宾死活不肯要,最后两人坐在桌子上聊了起来。
冰清提出到操场边上边散步边聊,就这样两个人有在操场上,真像一对害羞的情人。
那次之后像是捅破了一扇大门,两人经常见面,经常并肩在操场边散步,周宾也不再那么扭扭捏捏,逐渐变得大方起来。
终于他们相爱了,谈到了一起。每天下午吃完饭就牵着手沿着操场边的花园散着步,学校里几乎见到的每个人都认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高一下学期,两人先后辍学了。他们之间爱情的壁垒没有受到太大冲击,反而更加坚固了。两人保持着书信来往,甚至一个月还能见上几次面。
这天他们又偷偷约会了,冰清倚靠在周宾的怀里,冰清告诉自己的男朋友:今天又有媒人来跟他爸说媒了,照片上那个男孩长得白净,可冰清心里只有周宾,她要求周宾早点来娶她。
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
周家人使媒人来马家成家里了,冰清端着油香来到房子里,她听到媒人在向他爸说周宾,说人长的干散,个子高,是个人物。冰清想到以后可以给周宾做饭,给他洗衣服,可以光明正大地躺在他的怀里,一想到这些冰清就不由得脸红。
马家成告诉冰清:这周家的娃是个好娃,只是家里太困难了,我要了八万彩礼,媒人开始吞吞吐吐的,看是拿不出来,多半是不会再来了。
冰清低下了头,她也清楚周宾拿不出彩礼,可她还是抱有幻想。这两年里河州彩礼涨得厉害,在农村八万基本上是最低了,一般都是十万左右,甚至有些人家要求十二三万。
第二天两人见面了,冰清靠在周宾怀里泣不成声,周宾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两个人明明深深地爱着对方,明明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可凭什么只能做一对苦命鸳鸯。二福的爷爷常说旧社会是吃人的,可现在的高价彩礼、现在的河州农村也是吃人的。
冰清紧紧贴在周宾的怀里,眼泪顺着下巴一股一股流到周宾的胸膛上。他把冰清抱得更紧了。他很爱怀里的女孩,他想每天都能压着冰清长长的头发醒来,每天都能见到冰清,他太爱她了,可他太穷了,连个八万块钱的彩礼都凑不出来,他好恨自己。
冰清擦干了眼泪,她踮起脚跟咬住了周宾的嘴唇,直到周宾吃痛她才肯松开。
她含情脉脉地望着周宾的眼睛,缓缓开口:“我这一辈子反正跟定你了,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你家里人拿不出彩礼,我家里人没有彩礼就不让我出嫁,既然都是家里人的事,那就让他们结婚去吧!周宾,如果你真的爱我,我们就远走高飞,我们私奔,好吗?”
周宾也湿了眼眶,他摸着冰清的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不甘向金钱认命的情男情女私奔了,为了彼此深沉的爱。
热烈且奔放的自由爱情万岁!敢于打破乡土封建枷锁的所有有情人万岁!
两个人只给各自家人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两个人都在信的最后写下了一行字:爱情不该被定义!
马家成打这天起便在村里抬不起头了,因为他的女儿是跟人婆,是没有教养伤风败俗的下作女人,养了她十几年的父亲说不要就不要了,跟着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娃跑了。村里人把这一切都归咎到了马家成的头上,是他没有从小管教好自己的女儿,才让她做出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活。
冰清这一走,害的最惨的就是马家成夫妇了。马家成气的不轻,几天里一下子憔悴了好多,像是很长时间没睡觉了。
马家成对亲戚朋友们说:“打今儿起我马家成不认马冰清这个女儿,她甭想再踏进这个家门半步,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马玉洁。”
马家成的老婆这几天魂不守舍,整日以泪洗面,那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做不到像马家成那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