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狱幽冥

这里有诡异的暗红色穹顶，也有连绵无际的妖冶花海，天地一色，茫茫无尽。

眼前流水恍若玉带般横亘原野，不知来处，亦不知归途。

许瑜踽踽独行，他的发髻早已散乱，曾经满载荣耀的战甲也已然破损，看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如这忘川之水，不知何处才是归宿。

“弑君逆乱，皇天不佑！”疯狂的嘶吼从身后响起，一道幽幽的光影破空而来。许瑜急急闪身，脸上还是被那光影撕出了一道豁口。

那是徘徊于这九幽黄泉之下的厉鬼么？

“闭嘴！”许瑜咆哮着，抽出配刀将其斩为灰烬。他面容扭曲，抱着头痛苦地躺倒在地，仿佛在与心中的恶魔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他的脑海里乱极了，无数片段在不断地演绎着，交织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其中，有的场景似曾相识，有的又似乎全然陌生，毫无印象。

有时，他是虚弱的男孩，快要被面露狰狞的魏太子溺杀；有时，他是无情的刽子手，手持佩剑一剑洞穿某个男孩的心脏；有时，他是铁血的君王，面对诸臣和高墙下的万千百姓起誓，必要廓清寰宇，威加海内；有时，他又是颓然的懒汉，龟缩于昏暗的角落，只想在刺骨严寒里伸出手去晒一晒太阳……

“父王，你知道吗？浸染过鲜血的尸体不会开出玫瑰！他们的身体腐烂发臭，他们的灵魂在地狱里咆哮！而他们的君王却在这里苟活，乐官们‘奏太和之乐以姑洗之均’！”年轻人声泪俱下，决然用短刃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鼻涕虫！快看，鼻涕虫来了！”似乎是某个熟悉但又让人讨厌的小鬼。

“杂种，你爹和突厥人做起了生意，他想养寇自重！”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孩怒不可遏，挥剑便斫去了桌案的一角。

“我的心太小了，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便没有你的位置了…对不起…”面露羞赧的女孩呢喃道，递来一朵娇花。

“陛下，您就像那腐败伤口上的蛆虫！享受着天下黎民的供养，却带给他们无边深重的苦难！”一个虚弱的男孩咆哮着，浑身都在痉挛着，口鼻都汩汩涌出鲜血。然而他的脸上却带着嘲讽的笑容，即使他的额头早已布满了冷汗。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我们又何尝不是这些渺小的尘埃？我们拼尽所有在黑暗里辗转浮沉，而我们的极尽升华只此朝夕之间。”一束霞光透过窗口缓缓倾洒，霞光前的男人冷酷近乎无情，然又坚定不容置疑。他将手伸进霞光之中，试图抓住那遥不可及的太阳。

“念君心似西江水，日日东流无歇时…”这是一个女人含泪所说。她死了，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念君心似西江水，日日东流无歇时…值得么…”许瑜喃喃道，自嘲的笑了笑，拄剑游弋在忘川之畔。

忘川水面弥漫着微弱的光晕，在这压抑的天地间无声流淌。河中不知飘浮着多少迷失的灵魂，他们在淡淡的光圈中安然沉睡，进行着最后一场没有目的的远行。

许瑜的目光定格在其中的一具遗骸上——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绣袍银甲，英气逼人啊。

此刻的她眉宇舒展，眼睑低垂，静静沉睡着。那睫毛纤细又根根明了；俏鼻小巧却秀气万分，加以薄唇点缀，即使发髻散乱并无金玉粉黛之饰，这诡异山河亦难掩其灼灼风华。反之，有这山河映衬，倒为她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些许血色，使她灵动如生。她体态轻盈，周身闪烁着光华，就此漂浮于忘川之中，正如芙蕖之出绿波，皎月之过烟云。斯人美艳，真可谓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小艺…”许瑜轻轻唤着，极尽温柔。他丢下配剑，一步步下入河中，好似全然忘记了这忘川的水会销了他的魂。

许瑜在河里奋力地游着，试图追赶那被光晕包裹着的遗骸。可他每前进一寸，那遗骸就远离一分。他们的距离仿佛无法逾越，任许瑜如何哭喊，追赶，亦不能挽留她分毫。

距其一臂之宽，如隔山河之远。

许瑜变得越来越虚弱。他的视角越拉越远仿佛腾空而起。而他的视线变得愈加模糊，世界也变得愈加嘈杂。各种声音蜂拥而至，各种场景走马灯似的轮换，然后定格——火，到处都是火。幽蓝色的业火徒然而起，席卷四野。厉鬼们挣扎着，哀嚎着，不知名的诡兽发出愤怒的咆哮。曼珠沙华殷红似血，于灼灼气浪中摇曳起伏。烈焰如狂，在这苍莽荒原之上，无数妖花汇成的海洋波涛翻涌。

“小艺！”床上的许瑜无措地挥动着双手，以至于打翻了旁边的杯盏。他汗毛倒竖，涌出的冷汗甚至打湿了衣裳。

“怎么回事？”许瑜呢喃道，不住的用手安抚着太阳穴。那些追忆的片段许瑜早已记不真切，但那地狱里的万般场景却太过分明。那山河，那厉鬼，还有那样的孤独，那样的绝望。那些来自地狱的咆哮仿佛还时时萦绕在他的耳旁，像是来自遥远高山之上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