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画魂
“喂——”
自从那日莫名奇妙地进入画卷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种奇妙的经历再也没有出现过。在这期间，我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努力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劳累过度产生的幻觉。当我下定决心不再向这看似幻觉的一切妥协时，奇怪的事情却接踵而至，我开始听到一些声音。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那声音虚无缥缈，却又异常清晰，仿佛就贴在我的耳边低语。
“没错，就是我，别装死了，我知道你听得见——”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正在专心临摹一幅古画，手中的画笔在纸上轻轻摩挲，试图精准地复刻出原作的神韵。这需要高度的专注力，每一笔的力度、角度都至关重要。就在这时，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手上猛地一用力，差点掐断了手里那支纤细的画笔。我满心愤怒，咬牙切齿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就是墙上望去。
只见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正悠闲地坐在他那幅《秋夜赏月图》的草席上，跷着二郎腿，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他手里拎着个酒壶，正绕着指尖一圈圈晃荡，酒液在壶中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漾。
“大爷好不容易有心情找你聊聊天，你那是什么臭脸啊？”男人一脸嘲讽，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满是戏谑。
“冷静，冷静……”我在心里不断默念，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试图让自己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我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小心翼翼地在画纸上描图。临摹古画，讲究的是对原作者笔锋脉络的精准把握，每一笔都要尽可能还原原作的韵味。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画纸，试图忽略他的存在。
“你每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也不说话。”男人换了个姿势，从跷腿变成趴在草席上，双手托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看着都觉得无趣。”
我当作没听见，淡定地继续描图，手中的画笔不停地在画纸上舞动，努力捕捉着原作中线条的灵动与飘逸。
“嘿，说话呀，”男人在画里开始不安分起来，打着滚，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说句话呗，我又不会吃了你——”
“闭嘴！”我终于忍无可忍，对着他大声吼了一句。这一吼，手跟着一抖，蘸满颜料的画笔瞬间在画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颜料溅得到处都是，我十几个小时的心血就这样前功尽弃。
“哎哟，火气不小嘛……”男人笑嘻嘻地看着我，脸上的幸灾乐祸简直要溢出来，那表情仿佛在看一场无比精彩的闹剧。
这幅《苍松图》是老师布置的作业，目的是让我通过临摹，熟悉不同画家独特的笔锋脉络。为了画好它，我已经全神贯注地描了十几个小时。每一笔我都反复琢磨，力求精准，从松树苍劲的树干线条，到松针细腻的笔触，我都倾注了大量的精力。可现在，一切都要从头再来。我呆呆地望着那张被毁掉的画纸，心中的沮丧与绝望如潮水般涌来。我抱着头，忍不住哀号起来。
“滚滚滚！不管你是人是鬼，都给我滚！”我冲着那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喊道。
“欸，怎么说话呢？”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在我耳边再次响起。我一愣，下意识地低头一看，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男人的身形竟然出现在我手下那张溅上了颜料的画纸上，他就站在我画了一半的苍松下，正对着我说话。
“我才不是那么低级的东西呢！”他嗤之以鼻，脸上满是不屑，仿佛被我称作人或鬼是对他极大的侮辱。
“你没听说过吗？”男人故意卖着关子。
“什么？”我一脸茫然，完全被他的话弄懵了。此时的我，满心疑惑，又隐隐有些害怕，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语。
男人整理着宽大的袖口，斜睨着我：“画魂。”
“古有画龙点睛，今有神笔马良，咳咳，扯远了。简而言之，就是古人技艺高超，当画技高超到一个境界，就如同画龙点睛一般，会赋予画中有形之物以灵魂和生命，故称之为‘画魂’。”
“我怎么没听说呢？”我满脸疑惑，好歹我也是中央美院国画专业毕业的高才生啊！
“就算是在我的时代，有‘画魂’之技的人也是百年难遇。更何况都过了这么多年，‘画魂’之技老早就失传绝迹了，你们这些现代人就更不会知道了。”男人解释道。
“等一下——”我疑惑地望了墙上古老的画卷一眼，“你的时代？是什么时代？几百年？上千年？”
男人嗤笑一声，身形又回到了自己的画卷中。“你不是做这个的么，何不自己考据看看呢？”他嘲讽道。
我静下心来思索画魂之事。其实在古代，有许多关于画魂的传说。比如东晋顾恺之，他的人物画栩栩如生，据说他画人物数年不点眼睛，旁人问其故，他说“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当他为画作点睛后，那人物仿若有了灵魂，仿佛要从画中走出。还有吴道子，他的壁画气势磅礴，所绘的神灵鬼怪姿态各异、生动逼真。传说他画的地狱变相图，令看过的人毛骨悚然，仿佛真的置身地狱，也许这便是他高超画技赋予画作的灵魂力量。
除顾恺之、吴道子外，唐寅也是国画史上的传奇人物。相传，有一次，唐寅受一位富商邀请，为其新宅绘制壁画。唐寅构思良久，决定画一幅《桃源仙境图》。他日夜挥毫，全身心投入创作。
在绘制过程中，唐寅仿佛与画作融为一体。他笔下的桃源，云雾缭绕，桃花缤纷，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仙人在其间悠然自得。据说，当他画到一位抚琴仙人时，突然灵感如泉涌，画笔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在纸上灵动飞舞。那仙人的神态、气质被刻画得入木三分，仿佛正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
壁画完成后，整个房间都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神秘气息。每当阳光洒在壁画上，画中的云雾似乎会缓缓流动，桃花的芬芳若有若无，仙人的姿态也似会随光线变化而微微调整。
富商一家及宾客们见到这幅壁画，皆被深深震撼，仿佛走进了真正的桃源仙境。有人传言，唐寅在创作时，因情感与技艺高度交融，无意间赋予了画作灵魂。
看来得去考据这幅《秋夜赏月图》背后的历史了，我心中暗暗思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