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女开局如天崩
清晨,隔壁宋老三家的公鸡早早打鸣,门外“叮叮哐哐”的磨刀声方才落下,他媳妇儿就端着碗从灶房出来了。宋老三端着面片儿汤,往门槛上一坐,“吸溜吸溜”地喝进肚去,顺便满足地砸吧砸吧嘴。媳妇儿吆喝着把锅里的都舀完,宋老三挥着锅铲,“唰唰唰”几下,再添一瓢水,早饭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谢之翻了个身,裹紧被子又接着睡。
宋老三和他媳妇跨上镰刀,背着背篓就要进山去。路过谢家门口时,用刀柄在窗沿儿上敲了又敲,“谢家的小女娃,快别睡了,你老爹进山当道士去喽!”
谢之迷迷糊糊地睁眼,“进山?他去打野猪去了吧……”
她后知后觉,“当道士去了!”
谢之“嗖”地一下就从床上弹起,摸起床尾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趿拉着一只鞋就往院门口跑。
“宋叔——哪儿呢,从哪儿上的山?”
宋老三朝着村口的方向指了指。
“姓谢的,你抽的哪门子疯啊!”谢之骂骂咧咧地就往村口跑。
谢章一家是榆树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早些年去长安考科举,混迹几年后带着妻女回了榆树村,一家人采桑织布,过着清闲日子。有人说,谢章讨的媳妇是长安有钱人家的女儿,才子佳人这是私奔来了穷乡僻壤。不少人都估摸着,这谢家的新媳妇儿吃不了苦迟早要回长安去。
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这谢家的女儿都长到十六岁了,谢章还是没守住妻子,某一天就不知所踪了。父女俩的日子倒也能过,可偏偏这个冬天里,谢章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整日嚷嚷着上山修道去。
村里人瞧着那么个小丫头,真是越看越心疼。
天越走越亮,远山巍峨,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山脚下的一处道观里,谢章整了整衣衫,上前抬手叩响门环。
殿内无人,蜘蛛网一簇一簇落在门头桌角,只有三清祖师像庄严肃穆。
谢章来回看了一圈,盘腿坐在神像下,掏出个黑漆漆的野苹果。
等谢之推门进来时,谢章早已朝祖师像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咳……咳咳……”她被灰尘呛得直咳嗽,“你来真的?”
谢章不语。
谢之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旧蒲团上,“这道观早就没人了,歇够了咱们就回去,路上还能捡一堆野苹果回去。”
“不回去了,为父两年前就把这道观买下来了。”
“什么?你哪来的钱?有这钱怎么不去长安把娘亲找回来?”
谢章双手合十,面对着祖师像,“谢某人立过誓,此生再也不会踏足长安。”
谢之冷笑,揪住他的衣领,“你对谁立的誓?天子圣人还是……”
野苹果“咕噜噜”滚了一地,谢之又敲了敲三清祖师像,“还是三清祖师?”
谢章拍开女儿的手,弓着身子去捡苹果,“今晚还要靠这些过活呢,你这小妮子,作践粮食啊!还是没挨过饿。”
谢之站起身,“什么意思,你晚上也不回去吗?”
谢章摆摆手,跪在地上将枯草揽作一团,摸出火折子来。
“刺啦——”明黄的火苗跃起,点燃了干草堆子。
谢之没办法,起身去外面捡了一堆干柴回来,嘴里还嘀咕着,“那能咋办?难不成要冻死我们父女俩?”
立冬后就再也不是农忙时节了,不论一年收成好不好,靠山吃山的村里人都要想办法从山上找些东西猫冬。野苹果、野柿子、橡子米、油栗子,要是运气好了,就能一筐一筐往家里搬。要是男人有本事,再养上一两条结实的狗,东家西家一盘算,就能上山打野猪去。平时也可以放些夹子,能抓到一些野鸡野兔子,带回家也能打一打牙祭。就是要走得远些,在家门口放夹子,总会夹到村里的猫。
谢之摸着石头下到山崖边,宋三儿布的夹子没什么收获,她只能挖了山崖边的一根大山药,抱在怀里就要回道观去。
远远望见山腰的大路上来了一队人,还都骑着马背着弓箭,走在最前面的人还牵着两条大黑狗。谢之寻思,这么大的阵仗,也不是村里的人,估摸着是城里的富贵人家出游打猎来了。
照理来说,富贵人家出游,寻常人都要回避,可他们占了大路,天色也不早了,摸黑走小路怕是要摔断腿或是踩进夹子里。好巧不巧,她脚下一滑,顺着满地的带着水汽的潮湿叶子一路滑下去,刚巧滑到大路边。
谢之此时满头树叶子,脸也脏的不成样子,也分不清男女,真像个小乞丐。
两条大黄狗朝着她冲过来,谢之拔腿就跑,跪倒在为首的人马下,“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无意冒犯,实在是山路太陡了。”
为首的男人扬扬手,示意手下牵紧两条狗,他翻身下马,伸手拉了谢之一把,“小兄弟莫怕,畜生不通人性。”
谢之抬头,那人不过三十左右,身体健硕,实在相貌平平,只不过左脸一道疤从眉骨延伸到耳前,看起来大有来头。“哎呀,您这说的什么话,您这爱犬,疾如闪电,智比灵狐啊。”
男人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在谢之面前晃悠着,“小兄弟,找你打听件事儿。”
谢之伸手就要拿玉佩,男人猛地收回,“慢着,小兄弟,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姓谢的书生啊?”
谢之警觉起来,方圆十几里,唯一姓谢还念过书的,可只有自己的老爹,这些人看起来也不是善茬。“有啊,大人呐,你是不知道”她伸手摸了摸脸,……却是越摸越黑,“那个姓谢的,早就疯了,说什么要出家当道士,前些时候一头跌进河里,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呢!”
男人松手,玉佩落进谢之手中,她便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那姓谢的家里欠了一大笔钱,房子都没了。现在正缩在村东头的杂草屋里当乞丐呢。”
谢之笑得谄媚,男人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搭上了腰间的刀。
她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贵人,我都忘了问是哪家贵人?等回了县令府,我也好把这玉佩献给我家大人,这要是没个由头,我怕是难逃一打啊!”
为首的男人笑了,一队人马越走越远,“哈哈哈!左右不过挨一顿打,小兄弟往后在县令府的日子也好过活些!不亏!不亏!”
谢之又凄凄惨惨地嚎叫了几声,等人走远了,抄着小路就往山上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