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永安县
迟雁步履迟缓地迈进门,像个木偶般望着亲人们。神色痛苦的沈译兰,跪地崩溃嚎啕的沈谢氏,撕心裂肺捶胸顿足的刘钰恬,抱作一团呜呜咽咽的沈寻枫、沈欣然一众人等,在迟雁眼中都如梦似幻。身子轻飘飘的,魂也好似脱离了躯壳般。
迟雁这时再哭不出了。并非是狼心狗肺冷漠无情义,实在是只当这是一场梦,醒了,沈译捷还会走会跳,会笑着拉她的手说:“雁雁,你母亲不让你吃甜食,你来我们这躲着吃。”
“雁雁,来,舅舅送你上学堂去。”
“雁雁,吃块糖,甜滋滋的,小姑娘最是喜欢。”
“雁雁……”
问过家中老仆,迟雁方知今日猎行来了主家指名要山猪,沈译捷接了活上南山打野货,恰逢天公不作美。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刚过晌午,就忽的大雨倾盆。山上泥石滚落,沈译捷许是无处可避病急投医,顾不上此时在树下容易被雷电打,胡乱找了棵粗树抱住。偏偏这雷雨交加,男人倒了霉,被电打死了。刘钰恬见丈夫迟迟不归,派了小厮去寻,却只寻到了丈夫焦黑的尸体。
思及晌午那场瓢泼大雨,迟雁的心也迟来地被雨水浇透,冷冰冰的,冻得心口都发疼。
天渐暗,左邻右舍大多已敛了情绪,帮忙料理后事。刘钰恬却无法接受事实,歇斯底里地发泄着心中的痛苦,哭喊着说些不想活了之类的话语。沈为扶着她的肩的手用力,情绪激动,道:“走啊!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一旁有相熟的长辈上去给他一通训斥,痛骂道:“你这蠢货,说些什么糊涂话!莫要再来招你母亲!”一番好说歹说,才叫二人歇了这寻死的心思。
当晚几个同辈守着灵堂,迟雁坐在矮脚凳上,看着沈欣然木木然地在棺椁旁坐一会跪一会,说一会哭一会。门外沈为和友人们打着叶子牌,嬉笑饮酒,仿佛早把生父的死丢到了一旁。
……
夏各镇的习俗是停灵三日,埋入土中后,烧了生前用过的物品和纸扎的府邸,再叫亲人沿着道士撒下的石灰跑了地界,事情就算了了。
沈译捷入了土后,猎行赔偿了十贯铜钱给大房。大房商讨着,从猎行的赔偿中取了三贯铜钱给沈谢氏。
人走得时候痛快得很,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徒留后人哀伤。时间长了,人也就在忙忙碌碌中把这些伤痛埋进心底了。
转眼,二月姑娘迈着轻盈的步子悄然到来,柳垂绿丝绦,桃花始盛开。而从伤痛中脱身的迟雁、沈欣然二人早早就开始准备二月的童试了。
“雁儿,这番去县上考童生,只当是去试试水的深浅。考中了,外祖母给你做你最爱的陈艾煎蛋吃……”沈谢氏絮絮叨叨,还有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藏进了眼底的关怀。
“若是未考中呢?”迟雁嘻嘻笑着打趣。
沈谢氏轻哼一声,“那自然是再多杀两只鸡给你补补,吃饱了才有精力学呢。你这娃娃奸诈得很,哪像你欣然表姐那般老实。”这话弄得迟雁哭笑不得。沈谢氏没念过书,只当奸诈是聪明,老实是愚笨。迟雁早就摸透了外祖母。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呢,沈译兰进来催了:“你这丫头,再不舍也走得了。马车在外边侯着的。县上离东桥也不远,想外祖母了随时回来看便是。再者说,你青表姐也要同去,可有的热闹了。”
迟雁抿唇,垂眸掩去泪光,依依不舍地同沈谢氏道别。二人又是好一道相互叮嘱,沈谢氏这才送了迟雁出门。
两辆马车,两个车夫,两个妇人,五个姑娘,一行人就这样踏上了去童试的道路。
马车走走停停行了约莫三四个时辰。几人在路上吃了家中带来的菜盒子,胃里有了东西,路也没那么难挨。
马车终于驶到了永安县。下了马车,几人四处打量着。白墙黑瓦,比起偶尔错落着泥土房的镇子看起来是要气派些。
迟雁的生父迟康佑一早就托人在永安县找了靠谱的房牙子,寻了离童试那处不远的地租了个院落给几人落脚。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木门古朴,门两侧并未贴着红联,看着像是久未有人居住。脚下点缀着一条青石板小路,一旁有一小块荒废了的土地。满院颜色暗淡,唯有一树白玉兰含苞待放,给这灰白色的地界带来生机。堂屋居中,左侧两间小卧,右侧是庖屋并着一间柴房。
侍书同大房的婢女茹芜儿放下行囊,帮着主子们打扫起了新住所。初来乍到,几个姑娘还是有些兴奋的,叽叽喳喳的像是小麻雀,惹得两位母亲嗔怪连连。
眼见收拾得差不多了,沈译兰轻打迟雁一下,“快别吵闹了,速速去温书。晚食好了自会唤你的。”
迟雁连道“好好好”,一扭头就钻进房间温书去了。沈欣然也对着刘钰恬和沈译兰福了福身,进房去了。
侍书去采买吃食,茹芜儿去添置院中缺少的物品,沈青和两个妇人也闲不下来,琢磨着出去认认路。
这时木门被敲响,沈译兰走上前去,本以为是侍书或茹芜儿忘记拿钱袋子了,走近了却见是一陌生妇人站在门前。
见主人家过来,妇人递上一个小食盒,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这里许久没有人住了,今日我在对门瞧着像是新来了住客,就想着过来打声招呼,往后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这也快用晚食了,我自作主张,送了些才蒸好的腊味来。”
若此时是迟雁站在这,脑海中定会冒出一句“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这妇人看着真真是温婉端庄极了。
沈译兰接过食盒,连连道谢,又问起妇人家中状况,知晓妇人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同迟雁、沈欣然是同样的年岁。如此,沈译兰自然是邀请妇人空闲时带姑娘来串门。妇人应下,留下句“那我便不多叨扰了”,便回屋了。
这一番闲聊下来,也耽误了出门,索性几人便翻了翻墙边的地,除了杂草,打算后面在这里种些什么。
凉透了的菜盒子哪有刚出锅的热乎饭菜香。侍书采买回来,见邻居送来了腊味,便去庖屋用芥菜蒸了菜饭,大锅热油做了个菠菜炒蛋和春笋炒牛肉,那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把人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一家人出门,也不讲究那些礼数。主仆几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来永安县后的第一顿饭。这就算是正式安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