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绪论

看看我的童年吗？我们中间已经隔着50余载的光阴了。如果童年的余晖还没有被种种障碍切断，或许我这双昏花的老眼还能看到它。这些障碍仿佛巍峨的高山：它们是我度过的岁月，另外再加上几个小时。

医生建议我不要一门心思地盯着那么远的地方看。那些最近发生的事也有很珍贵的意义，尤其是我的种种幻想和前一天晚上的梦境。但是做事总得有个规矩。为了开个好头，我刚从医生那里离开（他最近会离开的里雅斯特很长一段时间），就买了一篇精神分析方面的论文阅读了起来，仅仅是想让他的任务轻松一些。这篇论文并不难懂，但是乏味得要命。

吃过午饭，我舒舒服服地躺在俱乐部的扶手椅上，手里拿着铅笔和一张纸。我的额头十分平滑，因为所有费劲的事情都已经被我从思维里删掉了。我的思维和我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屏障，我能看见它在那里起起落落……但那是它唯一的活动。为了提醒它是思维，它应该去展示自己，我抓起了铅笔。我的额头于是皱了起来，因为每一个单词里都有很多字母，咄咄逼人的“现在”重新跳了出来，让“过去”变得模糊不清。

昨天我尽可能地试着放松。这项实验最终落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之中，它给我带来的唯一结果就是让我完全恢复了精神，还让我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即在睡梦中看到了某些重要事物。但我已经想不起来它们是什么了，这些事物永远失去了踪迹。

多亏了手中的这支铅笔，今天我的神志尚为清醒。我看到，或者说隐约看到了一些与我的过去没有任何关系的奇怪画面：一列喷气式火车头拖着数不清的车厢爬坡；谁知道它是从哪里开过来的，要开往何处，还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半梦半醒中，我想起自己买下的论文里有一种观点，人可以用这种方法回忆起婴儿时期，那个在襁褓中的时期。我马上看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但他为什么就应该是我呢？他和我一点儿也不像。我倒觉得他是我小姨子几个星期前才生下的儿子，那时他被展示给我们看，好像一个奇迹，因为他的手那么小，眼睛却那么大。可怜的小东西！先把回忆我童年的事放一放！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提醒你，因为童年就是你正在经历的时期，它很重要，把它记在脑子里会让你的智力和健康受益无穷。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应该去记住你的人生，即使有些部分让你生厌呢？眼下这个时候，你还没有意识，正在探索着你小小的身体，寻找着能给你带来愉悦的地方，你那些美妙的发现会把你引向痛苦和疾病，就连那些试图逃避此事的人也会把你推向这种境地。怎么办才好？你的摇篮根本保护不了你。你的胸中——小家伙——一种神秘的组合正在成形。流逝的每一分钟都会往里面扔下一种反应剂。你患病的可能性太高了，因为不可能你经历的每一分钟都是纯洁无瑕的。而且——小家伙——你流着我认识的人的血脉。哪怕你现在经历的每一分钟的确是纯洁无瑕的，但你即将度过的漫长岁月必然不会如此。

我就这样彻底偏离了入睡前看到的画面，明天我会再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