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路途遥远
那沈荡等着雨硕恢复,不管那锦衣卫催促,终于在天光蒙蒙亮的时候,雨硕一手扶墙,自己站了起来,沈荡见了,连忙扶住她,雨硕也很识趣地把手挂在沈荡脖子上,两人互相搀扶地上路了,那锦衣卫走在前面,还是那般轻松的身姿,沈荡二人走得慢,雨硕靠在他的肩头,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不时呼出几口有如兰花般的吐息。沈荡只觉得脖子痒痒的,心中倒还是一种懵懂模样,对男女之事还是毫无知觉,雨硕不看路了,任由沈荡扶着她前行,她的双眼在沈荡那张质朴的脸上打转,心中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那身影走远了,又停下来等待,等到两人慢慢走近,他才重又上路,周而复始了许多次,总算要走出了这片密林,饶县外围的屋子渐渐从远处显现。
“我们不去饶县,别走那边。”
沈荡不敢违抗,只是问:“敢问少侠,我们此行是去哪儿?”
那人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沈荡,慢慢靠近他,沈荡也只是挺着胸膛,一只手仍扶着雨硕。
“你果真是那铁军教出来的弟子?”他问。
一听见少林师叔的名字,沈荡的胸口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他对这个救他两次的锦衣卫更加好奇了,只是隔着斗笠,依稀只看得见半张脸,俨然是一副俊俏少年的模样。
“等等,我想起来了,”雨硕突然抬起头开口,“上月,听秀坊有一批快马运来,似乎也有一个斗笠客路上插手,使一把长剑,杀死了运送马匹的马夫,把那马全都放了走,也是你干的么?”
“一个个来,可以吗?”他终于理了一回雨硕,“沈荡,你的摩柯指决是否传于候铁军?”
沈荡点点头道:“正是。”
“好,我问你,摩柯指决心法中练习最紧要的关头,应该怎么做?”
沈荡皱着眉,不知该如何回答,雨硕却捏了他两下,他低着头,面前的斗笠客已然将手放在了刀上,雨硕看在眼里,有些心急,没想到这弟弟如此倔强,拿一句心法口诀换命,不知道是多少江湖好汉愿意做的事。
“不知少侠何故发问?如若是少侠有恙在身,在下很愿意用摩柯指决为少侠治疗,但摩柯指决心法实属少林机密,恕不奉告。”
“你看我像有病的么?我只是要确认,你不是冒充的,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那斗笠客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似的,唰的一下拔出刀来,他又说:“说吧,我不缺你那一招一式,不说,你就不是我要找的人,你就得死这儿。”
何雨硕认为,那人的话和刀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就是再倔的驴也知道拐弯了,可沈荡脸上还是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伸长了脖子,好像在等那刀斩下来似的。雨硕心想不能再等了,干脆全力大喊:
“臭弟弟,谁惦记你那一句心法!你要是把姐姐也连累了,姐姐我,我下去了也要用剑把你斩成八段!”
不远处的树林里,她的叫声惊起一群飞鸟,沈荡回头看她,脸色开始犯难,救人和保密,如若是师叔祖,他们会怎么做?沈荡思索着,忽然开口:“少侠,摩柯指决我的确无法透露,但在下还会一招般若禅掌,你若不嫌弃,我可以跟你说说这掌的心法机要。”
“你是达摩院弟子,为何会般若堂专研的功夫?”
“此事说来话长,在下年幼时初入少林,习武师叔祖们见我骨骼瘦弱,心地仁慈,于是推我去习读经文,我读到一十四岁时,一个夜晚,忽然听见屋外有人闯入藏经阁偷书,在下独自前往寻贼,被我铁军师叔相救,铁军师叔见我勇气异于常人,遂试我天赋,后来就进了铁军师叔门下达摩院,然而这般若禅掌,本是少林大师所练,原因无他,无非是因为这掌法本来不甚精妙,只是当年般若堂首座澄空悟出慧能大师所留之般若的玄机,将般若的禅意融入掌法内,所以威力无穷,渐渐成了少林寺第一掌法,而在下不巧,熟读了数年经文,在铁军师叔的建议下,般若堂无难师叔也想看看我究竟能练习得如何,所以我也回了般若禅掌的招式和心法。”
“你这弟弟,话这么密,一句话不就说完了吗?”雨硕撅着嘴骂他,但雨硕不知,这是沈荡故意为之,他虽然不知道面前的斗笠客为何要找自己,但如若自己将过去的往事说得特别详细,他或许就会相信自己就是沈荡,进而也不必泄露他少林的功夫秘诀了。
和沈荡想的一样,那斗笠客听完,即刻将绣春刀回鞘,继续转身上路,沈荡跟在后头,忽然又追了一句:“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那斗笠客头也不回,只淡淡地说一句:“姓武名懿,武当弟子。”
雨硕心想果然是武当派,那一招无边落木是武当派近年来研习出来的杀招,狠辣无比,专取人性命,和武当多年来的习武理念背道而驰,也不知那掌门最近是怎么了,尽将武当多年来的武学绝学往绝路上推。
“在下沈荡,不知是何人请武少侠前来?”
武懿没有回答,只是走路,沈荡看了雨硕一眼,雨硕眼里满含柔情,这不识世事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被电了一下,脸上泛起了桃花,雨硕笑了笑,也只是伏在他肩头,任由他搀扶前行。
三人走了一阵,天色完全亮了,武懿找了块平坦处坐下,掏出干粮和水先给他二人吃喝,沈荡也让给雨硕,雨硕只喝了几大口水,吃了一小块干粮就饱了,沈荡正想着这干粮是不是猪油做的时,雨硕却说话了:“你既是武当弟子,为何要偷学来我昆仑派的剑法?”
武懿瞧了她一眼,说:“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是你母亲既魈子亲自教我的,不算是偷学,只可惜,她老人家走的早,一身的好剑法无人传承,如果你学到十之有三,倒下的就应该是我了,唉,可惜啊。”
雨硕听了,脸色一沉,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显出一丝青色,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还是没说话。
“想问昆仑派现在如何,是不是,我告诉你,和你想的一样,你的废物老爹毒杀十三剑客,无数师兄弟自刎,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峰血流成河,只剩下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宵小举着你昆仑山第一剑的大旗,你的老爹,现在三妻四妾,逍遥得紧。”
武懿说着,脸上全是悲哀,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远方,沈荡不知雨硕肩上竟承担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左手不由得握向她的右手,雨硕却是一甩,右手按在剑上,手上指节苍白,微微发抖。沈荡安慰她说:“何姑娘,许多事终究有天,恶有恶报,恶人是逃不过的。”
没想到那何雨硕转过头来,脸上挂着怒色,撅着嘴唇,好不可爱,声音里带着些尖锐地质问沈荡:
“你还叫我何姑娘么?”
沈荡经她这一问,面色发怔,不知该说什么,那雨硕见他没有反应,喉咙里哼了一句,将脸挪开,再也不想看他了,沈荡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什么,再伸手去摸她的右手,轻声叫了句姐姐,竟然又被她甩开了手,沈荡把水和干粮都收好,两只手放在她右手手掌上。
“姐姐,我们走吧。”
雨硕一听,恢复了许多,抬抬下巴示意沈荡扶她起来,“你这弟弟,倒还是不算太笨。”雨硕表情仍是愠怒,神色却放松了许多,一抹淡淡地笑挂在嘴角,武懿仍是看向远方,脑海里回想的是那天和既魈子谈论剑法的情形,他呆呆地站起来,看了眼搀扶更紧密的两人,继续领路前行。
走到饶县入口,武懿要他们停住,他自去县里牵两匹马来上路,武懿知道这两人正是情窦初开的暧昧时分,说话都来不及,更不用说跑了,于是放心地走入饶县,他刚踏入饶县地界,就被两个捕快拦住去路,要他摘下斗笠,亮明身份,武懿心中不屑,也不想让这两个不知名的宵小脏了自己的刀,索性从胸中摸出令牌,没想到那俩捕快非但不怕,反而更加嚣张,要他去县衙走一趟。
武懿心想也好,县衙的马快些,也就让他二人一前一后地带着自己走了。
路上,他才发现,经昨晚一场牛刀小试,饶县捕快已经忙碌起来了,唯恐昨晚凶手来到饶县避难,他们看见提刀戴斗笠的武懿,自是可疑,想来是看着光天化日,他就算是凶手,也不敢公然行凶,走到县衙,其中一人进去报信,一人持刀守在武懿身后,等了一会,主簿带着几名捕快出来,武懿再亮出令牌,那主簿也算是见多识广,认出了他腰间的刀是何物,连忙鞠躬行礼。
“饶县人丁稀少,弊车羸马,捕快们不识锦衣卫的标识,还望大人恕罪。”
其他捕快见了,也是慌忙鞠躬行礼,武懿倒不以为然:“无妨,我路过此地缉拿犯人,问你县令借两匹马,过几日来京城取,如何?”
“那倒是不敢,大人看得上,自是在下的荣光。”
主簿连连挥手,差使一名捕快去牵马,主簿又说:“不知大人可曾听闻,昨夜丰县至饶县地界,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血案?作案的是个使剑高手,一剑封喉,我县一位捕快似乎被凶手掳去,至今生死未卜,大人可是为了这件案子前来?”
“大胆!我乃皇上亲兵,只受皇上差遣,你是何人?敢命令我?”
武懿有些生气,忽然大叫,在场的捕快们吓得头都抬不起来,只恨自己为什么把他招惹上了门,主簿心里叫苦,心想若是马匹再晚上一会,自己的脑袋怕是就不保了,于是也不说话了,只是低头认错。很快,县衙庭院里传来马蹄声,武懿听出来是两匹四肢健全的好马,心想这下能及时赶到杭州了。
把两根缰绳交到武懿手中,主簿等人战战兢兢地送别了他,没曾想饶县捕头陈风昨晚喝了个大醉未归,今天收到急报,急急忙忙从女人家里钻出来,帽子还没戴正就撞上了出门的武懿,那陈风以为是个捕快,破口大骂:“是哪个短命的不长眼?”见到是一位戴斗笠的陌生人,又看见了他手中的绣春刀,接着看见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主簿捕快们个个不敢抬头,心中顿时凉了半截。那武懿被他一骂,竟然没有发作,却只是死死盯住他。
“你就是饶县捕头陈风?”
“正,正,正是在下。”
武懿哦了一句,继续牵着马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原地发抖的陈风,才走出饶县,他身后的主簿可谓是惊魂未定,连连臭骂这不识相的捕头,差点把大家都给害死,接着催促他加紧查案,最要紧是保护饶县治安,那缉拿凶手的差事,就让他曹县令去做。
这一头,武懿独自进城,沈荡扶着雨硕在一块大石头旁坐下,上午的暖阳照射在二人身上,沈荡觉得耳朵痒痒的,伸手去挠,一不小心碰了碰雨硕的手,雨硕似乎有些反应,好像中了飞镖似的抖了一抖,沈荡不理解,只是闭着眼睛运功。雨硕已经习惯了他的木讷,但也好,自己心也有了烦心事,先前在听秀坊,每日不是练剑就是喝酒,再多的烦心事也想不起来,那天沈荡出现,竟然不怕自己,她又想到自己两剑斩下四只耳朵后,两人对视的情景,心中不禁泛起涟漪。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沈荡忽然说话,很认真地看着她。
“哪样?”
“随意就斩人耳朵,耳朵不行,手脚也不行,更不得草菅人命。”
“哟,弟弟还管起姐姐来了。”
“倒也不是管,只是希望姐姐能一心向上,姐姐身负如此剑法,若是相善,那可是武林的一件好事。”
雨硕发出切的一声后不去管他,沈荡却还是认真地看着雨硕,雨硕今晚本穿着一袭白衣,材质轻盈,骑在马上时飘飘欲仙,可后来又是比剑又是受重伤,腹部已经被染成血色,手部,背上,也都沾染了泥土和灰尘,和雨硕那张白净的脸庞不太相衬,沈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渐渐想到这方面,出了神。雨硕见他望着自己的胸口出神,心中大怒,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这一掌可不轻,打得沈荡眼冒金星,许久才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