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蝶缘（下）

就这样梅生离开了玉莲的绣房，照原路找到那棵靠墙的梧桐树，翻墙而过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就在梅生一出玉莲房门走的那一刹那，一条窈窕的身影从墙角处走了出来，这个人正是夏府的大丫鬟春桃。春桃看着梅生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又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三日时光弹指即过，在这三天里梅生准备了几件衣服，带了几本自己平常爱看的书，又拿了几两散碎银子，也算是一切就绪。看看戌时将至，梅生早早的来到了‘信义石’前等着玉莲。

‘信义石’是海边的一块大礁石，也是梅生和玉莲平时约会的地方，位置非常的隐秘。

梅生坐在‘信义石’上等着他的心上人，从戌时一直等到亥时，也没见玉莲的踪影。他心急如焚，但又无可奈何，只得默默等等待。他哪里知道此时的夏玉莲比他还要痛苦和焦虑万分，原来自那一夜梅生和玉莲秘密幽会，他们商量出逃的事情，被丫鬟春桃听了个真切，第二天一早，春桃便把这件事的始末原由都通通的告诉了他家的老主人夏慕云。夏慕云听到这件事之后勃然大怒，下令这几天要对小姐严加看管，绝不能让她出门半步。就这样玉莲被软禁了起来，根本没有机会来‘信义石’和梅生相见。玉莲满脸泪水的看着窗外，欲哭无声，她的心在滴血。

李梅生就这样在‘信义石’上一直等了下去，他绝不相信玉莲会负了他。直到亥时已过子时降临，也未见玉莲到来。初时天上还有淡淡的月光，后来却渐渐的被乌云所掩盖，整个海天之间一片昏暗，突然狂风骤起，紧接着暴雨如潮。

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就这样在这个沉闷的暗夜之中到来了。可怜的梅生还在这块大礁石上痴痴的等待着心上人，任凭着狂风暴雨的击打。他既不想躲避，也无处躲避。

狂风铗着一个巨大的浪头，忽的一下卷上了‘信义石’，梅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一个无情的巨浪给吞噬到了无边的大海之中。

第二天风平浪静，是一个极好的晴天，海边的一切又恢复了原状，那块矗立在海边的大礁石依然是完好如初，但是昨晚那个痴情的少年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等到李梅生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中午了，他的眼睛微一睁开，就感觉强烈的日光刺眼生痛。他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阳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到了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仿佛是在梦呓般的自语道。

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孩子这里是‘无名岛’，是海中一座不为人知的小岛。”

“哦。”

梅生惊觉的从地上一骨碌身站了起来，看到眼前不远处站着一位面目慈祥的老人。这个老人须发皆白，一袭白衣如云似雪，似是纤尘未染一般，显的那样的圣洁，出尘。

老人说道：“孩子你还记得三天前发生的事情吗？”

“三天前…..。”梅生思索的记忆。

“三天前我好像是在海边的‘信义石’上等着莲妹，可是她始终也没有来，然后便起了狂风暴雨，我被浪头打入了海中，再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人说道：“你是被海浪冲到这个岛子上来的。这个小岛以前从来也没有人来过，你如今既然能来到此处也算有缘，不如就留到岛上给我做个伴吧，在这里快快乐乐的做上一世神仙，岂不比再回到尘世去要逍遥百倍。”

“不不不。”

梅生慌忙说道：“老人家，如果今生今世不能和莲妹长相厮守，我就是做了神仙也不会快乐，我一定要回去找她。”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唉！好一个痴情的孩子。可是从这里要回到海城镇隔着茫茫大海，你又怎么能够回得去呢。”

梅生细细一想却也是如此，自己死里逃生才来到了这里，眼见波涛汹涌，云海茫茫，自己怎样才能够再回到海城镇呢？

他看了看老人，哀求道：“老人家，您是神仙，您是一定有办法能让我再回到海城镇和莲妹团聚的，求求您，无论如何也要帮一帮我。”

老人想了想说道：“办法倒是有，只是你这个样子是回不去的，除非…。”

“除非什么，只要能再见到莲妹，我什么条件都能够接受。”梅生急切的说道。

“除非我把你变成一只蝙蝠，这样的话你就可以飞过大海，再回转到海城镇上去。不然的话我是没有办法了。”

“变成蝙蝠。”

“是啊，把你变成蝙蝠你不会后悔吧。”老人问道。

“还能再变回来吗？”梅生问道。

老人略一迟疑说道：“这个很难说，到时候只能看你的运气了。”

梅生细一寻思，自己要想再返回海城镇，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如就做一只蝙蝠吧，不管怎么说，这样总还是能够再见到莲妹的。于是他冲着老人说道：

“老人家，您就变吧，我绝不后悔，只是我要带一件信物在身边，不然怕是莲妹认不出我。”说着梅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绣着带有红梅和白莲的锦绣荷包。

老人说道：“好吧，你是可以带上这个荷包的。”

说着话他用手一指梅生，一道白光闪过之后，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年再也不不见了，只看到一只硕大的，体型如夜枭一般的蝙蝠振翼飞起，在它的后爪之上悬挂着一个锦绣荷包。

蝙蝠飞起之后，绕着老人转了一圈，算是表示谢意，然后便冲着茫茫的大海飞了过去。

经过了两天两夜的艰苦飞行，李梅生所化成的这只蝙蝠在中午时分，终于又飞回了海城镇之上，飞过了重重的房舍，他来到了夏府的后院，在离着夏玉莲绣房不远的一棵梧桐树上停栖了下来。他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此刻的夏玉莲就坐在她的绣房之内，像一只装在了樊笼里的小鸟一样，早已失去了自由，为了断绝女儿再和李梅生来往，夏慕云也是煞费了苦心，几天以来一直都没有允许玉莲出家门一步。与此同时玉莲与姜家公子的婚事也被夏慕云给应承了下来，定在本月的十六日在姜府之中举行订婚仪式。

玉莲此时早已是欲哭无泪，要不是她心念梅生，恐怕早就会自寻短见了，她心里却是在时时的呐喊着：

“梅生哥，你究竟在哪里啊？”

屋里的空气实在是太沉闷，玉莲推开了窗户想透一透气。停在不远处树上的梅生一眼就看到了玉莲。

“啊！我的爱人，终于又见到你了。”

梅生忘记了自己是一只蝙蝠，他振翼一飞便来到了玉莲的窗前，在窗外扇着翅膀，心里在呐呐地喊着：

“莲妹，莲妹，你看到了我吗？我是你梅生哥啊。”

可是任他再喊，玉莲也不会听到，因为他不过是一只蝙蝠而已，又怎么能开口说话。

玉莲看到一只硕大的蝙蝠在它的窗外盘旋飞舞，徘徊不去，大吃了一惊。

她惊呼道：“快滚开，你这只丑陋的东西。不要上这里来。”

梅生听到了玉莲的惊呼心里难过异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只蝙蝠了。

“唉，这可怎么办，莲妹根本不可能认得出我来。”

梅生心里暗自焦虑。他徘徊了片刻，忽然看到玉莲临窗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笺，上面是她新写的一首《长相思》的小令。其词写道：

情意真，爱意真。

明月悠悠照此心，

君心印我心。

思亦深，念亦深，

不羡鸳只念人，

此生独属君。

梅生看到这首小令身躯微颤，他一扇翅膀飞到了桌上，用爪子抓起了那张纸。就在这一瞬间，玉莲忽见那只奇异的蝙蝠后爪上竟拴着一只锦绣荷包，赫然便是她当初送给梅生的那一个。

“啊！”

玉莲惊呼了一声，说道：

“蝙蝠，蝙蝠。莫非你知道我的梅生哥在哪儿吗？为什么他这几天一直都不来见我呢？”

蝙蝠点了点头，却苦于不能开口说话。

玉莲又道：“蝙蝠，那就麻烦你告诉梅生哥，三日后在姜府之上，我爹要强迫我和姜家公子定亲，到时候叫他千万来找我。我要和他远走高飞，就是再穷再苦，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才不稀罕姜家是什么大富之家。”

蝙蝠又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早已是泪花闪闪，只是玉莲没有发现罢了。他用爪子抓起那张纸笺，扇了扇翅膀，便飞出了玉莲的绣楼。飞到了一个房顶之上，仔细的看着那首《长相思》。

“唉！”

他心里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虽然是见到莲妹了，但是又能怎样。现在自己已经是一只蝙蝠，如何能够再和莲妹在一起。他昂首看了看天，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牛郎织女这一对苦命的鸳鸯，他们的命运岂非和自己有些隐隐相似。想到这里，他用嘴咬破爪子，在那张纸上也写了一首《长相思》，其词写道：

情飞流，泪飞流。

织女牛郎枉自愁。

天河浪未休。

思悠悠，恨悠悠。

王母何时意念收，

团圆织与牛。

落款：李梅生题。

三日后，是一个阴霾的天气。但是这并不影响姜府上下的喜庆气氛。因为今天是姜府的少主人姜永泰和夏家的千金夏玉莲定亲的日子。订婚的吉时就定在了巳时三刻。

眼看吉时已到，姜家众人都聚集在了厅堂之内，夏慕云也让两个丫鬟拥簇着玉莲来到了厅堂，只见她脸上似罩了一层寒冰，不见一丝的喜色，并且时不时的向着厅外张望。她是在等一个人的到来，那个人自然就是李梅生了。

看看人已到齐，司堂官正要宣布典礼开始，突然一只硕大的蝙蝠一下子飞进了厅堂，在玉莲的身边盘旋不去。厅上之人一阵大哗。妇女们霎时都吓的缩在一旁尖叫了起来。

夏慕云大怒道：“岂有此理。”

他吩咐庄丁道：“打。”

十几个庄丁一拥而上，用扫帚木棒击打着这只可怜的蝙蝠，哪消片刻蝙蝠就已经被打的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玉莲大叫一声：“住手。”

她走到垂死的蝙蝠面前，一眼就看到了蝙蝠抓着的那张纸笺，上面不但有自己写的一首《长相思》，在下面又多了一首斑斑点点似是用血写成的新词。落款是李梅生。玉莲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只蝙蝠竟是她心爱的梅生哥所化。

她怒声尖叫：“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打死他。”

玉莲环顾了众人一眼，幽幽说道:“不离不弃，相依生死，无奈人心似剑。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李梅生和夏玉莲。”

她没有流泪，只是默默的抱起了那只蝙蝠，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姜府，没有一丝的留恋，也没有一丝的牵挂。

夏慕云呆了半响说道：“我去把她追回来。”

他刚要转身出去，就听姜家公子姜永泰说道：“不必了，就算是你能追回她的人，也追不回她的心，她的心不属于我，就是留住她的人又有什么用。”

玉莲抱着梅生所化成的那只蝙蝠来到了海边，在那块‘信义石’上她纵身一跳，整个人连同那只蝙蝠一齐落入了大海之中。

在大海里随波逐流，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两个奇迹般的又来到了‘无名岛’上。

梅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玉莲正躺在他的怀里兀自未醒，他轻轻的拍了拍玉莲的肩膀：

“莲妹醒来，莲妹醒来。”

玉莲‘咿嘤’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了梅生，她惊喜道：

“梅生哥，这不是在做梦吧？”

忽听一个和蔼的声音传了过来：“孩子，这不是在做梦。”

两个人一扭头，那位慈祥的老神仙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老人说道：“按照王母的懿旨，你们两个今生今世是不能够在一起的？”

梅生惊问道：“为什么？”

老人叹声说道：“因为你们两个原是蟠桃园里的一对蝴蝶，在追逐嬉闹之时，踏坏了两片蟠桃的花瓣，王母一生气便把你们贬到了人间，要让你们尝透离恨相思之苦，却不能在一起。”

“啊！您说的这是真的吗？”玉莲将信将疑道。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这是真的。”

梅生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玉莲道：“我已铁了心，死也不和梅生哥分开。”

老人想了想说道：“你们如果真的想长相厮守，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你们两个都变成海燕，只要化身禽鸟，王母便不会再干涉你们了。”

梅生说道：“我愿意。”

玉莲也道：“我也愿意。”

老人点了点头用手一指，梅生和玉莲瞬间便化成了一对海燕翩翩的飞向了大海。

从此，海城镇之中少了一对痴男怨女，大海之中却多了一对自由自在的海燕，它们每天都对着大海欢乐的飞翔着。

全文完